母亲来看她,见她绣得专注,叹道:“何必费这劲,东宫什么没有?”
青梧没抬头,银针穿过锦缎,留下细密的针脚:“娘,这是我自己的念想。”
念想?母亲没再问,只看着她把一根银线绣成蛇蟠阵的形状,那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兵器。
顾长安留下的那本《孙子兵法》,青梧放在梳妆盒最底层,上面压着她绣了一半的锦缎。有时绣累了,她会翻开,看他在页边写的批注,“此处可设伏”“敌军必从右路突围”,字里行间,都是他们曾经靠近的痕迹。
一日,她正绣到“雁行阵”,忽然扎到了手,血珠滴在锦缎上,晕开一小朵红。她没擦,反倒顺着血迹绣了只小雁,振翅欲飞。
“小姐,太子派人送东西来了。”丫鬟捧着个锦盒进来,是东宫的标记。
青梧打开,里面是一支凤钗,累丝嵌宝,华丽得俗气。她随手放在一边,继续绣她的阵图:“知道了,收起来吧。”
丫鬟欲言又止:“来人说,太子问……您喜欢吗?”
“喜欢不喜欢,有区别吗?”青梧的针脚没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送东西的太监没走,在门外候着,似乎在等她的回话。青梧叹了口气,拿起凤钗插在发间,对着铜镜照了照:“替我谢太子,很喜欢。”
太监走后,她立刻拔下凤钗,扔回锦盒,上面的宝石硌得她头皮疼。
她继续绣,把对太子的厌烦,对顾长安的想念,都绣进那些交错的线条里。锦缎渐渐铺满,云纹里藏着长蛇阵、鹤翼阵、衡轭阵……像一幅只有她懂的密码。
婚期前一月,沈毅又来,这次带了个消息:“顾长安考中状元了,授了翰林院编修。”
青梧的针顿了顿,线缠在了一起。她笑着道:“是吗?那挺好,他那么用功。”
沈毅看着她,忽然说:“他托人送了贺礼给你,在我那。”
青梧低下头,假装没听见:“大哥,你帮我看看这阵绣得对不对?”
沈毅没再提,只帮她看阵图,手指点在“雁行阵”的血雁上:“这里,雁尾该再尖些,才能显出突围的锐势。”
“嗯。”青梧应着,把雁尾绣得更尖,像能划破空气。
夜里,她却偷偷让丫鬟去沈毅那取了贺礼。是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块砚台,背面刻着“守拙”二字,是顾长安的字。
她把砚台放在梳妆盒旁,与那本《孙子兵法》作伴。守拙,他是在劝她吗?劝她在东宫守拙,藏起锋芒?
她笑了笑,眼泪却掉在砚台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嫁妆渐渐备齐,一箱箱,都堆在库房。母亲让人把那床绣满阵图的锦缎也放进去,青梧却抱在怀里:“这个,我要带着。”
没人知道,那锦缎里藏着多少个午后的争执,多少句“你错了”“是你不对”,多少回指尖相碰又缩回的瞬间。
就当……就当是带个念想吧。她想。
离嫁期还有三日时,青梧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嫁衣,却站在书院门口,顾长安站在里面,手里拿着那本《孙子兵法》,问她“为何不等我”。她想说“我等过”,却发不出声,眼睁睁看着书院的门关上,把他关在里面。
醒来时,枕巾湿了大半。她起身,走到窗前,天边刚泛白,像极了她和顾长安之间的天色,明明要亮了,却总被什么挡住。
她拿起那方锦缎,最后绣上两个小字,藏在云纹最深处:“长安”。
绣完,她把锦缎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该准备上路了。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她都得走下去。只是这荷包,要贴身带着,带着这点温暖,或许能撑得久些。
腊月初八,雪下得紧。
青梧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为她梳头。铜镜里的人,穿着大红嫁衣,凤冠压得她脖子发酸,胭脂浓得遮住了所有情绪。
母亲在一旁抹泪:“到了东宫,凡事忍忍,别像在家里时任性。”
“嗯。”青梧应着,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喜乐声,是东宫的迎亲队伍到了。沈毅站在门口,一身铠甲,腰间的刀握得死紧,像要去拼命。
青梧被扶起来,红色的裙摆拖在地上,沾了雪,像落了一地血。她走出房门时,下意识往书院的方向望了一眼,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顾长安现在在哪呢?在翰林院编书?还是在看雪?他会不会……偶尔想起她?
上花轿时,她把贴身的荷包攥得更紧,那方绣着阵图和名字的锦缎硌着掌心,像根细小的刺,不疼,却时时提醒着她,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日子。
花轿摇摇晃晃,喜乐声震得耳朵疼。青梧闭上眼,想起顾长安说过的话:“沈小姐,其实防守比进攻更需要勇气。”
那时她反驳:“不对,进攻才能掌握主动。”
现在想来,他说得对。防守一段注定失去的感情,守住心里那点念想,确实需要勇气。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翰林院的窗前,顾长安正站着,手里拿着那枚被青梧掉落、他捡了许久的白玉棋子,看着窗外漫天飞雪,雪落在他的肩头,落了厚厚一层,像他没说出口的那句“我等你”。
红妆十里,风雪漫天。青梧的婚轿碾过积雪,往东宫去,车轮下的雪被压出咯吱的声响,像在为那段无疾而终的时光,唱一首无声的挽歌。
而她贴身的荷包里,那方锦缎上的“长安”二字,正被她的体温焐着,带着点微不可查的温度,在这冰冷的红妆里,藏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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