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翊那句“正在缓缓搏动的心脏”，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方才因“八音盒”问世而升腾起的狂喜与豪情，在这一瞬间，被这股来自未知的、庞大的威胁，冲击得支离破碎。
“钢铁巨兽……搏动的心脏……”
谢长风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喃喃自语，那双总是精于算计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近乎恐惧的茫然。
他猛地抓住黎子召的衣袖，声音却前所未有地压低，带着一丝被触及知识盲区的悚然：“子钊兄，你我都在商言商，讲究的是一本万利。可对方……对方这不是在做买卖！深达三丈的基座，纯水力驱动的复杂连杆……这耗费的人力物力，足以买下十个青河镇！他们这不是为了赚钱，他们是在烧钱，是在用一座金山，向天下宣告一件事！这不是商战，这是国战的预演！我们……被拖入了一个更可怕的牌局！”
这位在商场上翻云覆覆雨，从未有过败绩的谢家麒麟儿，第一次，感到了实力被碾压的无力。
工部的张大人更是面如死灰，他瘫坐在地上，嘴里反复念叨着：“深达三丈的基座……带动无数齿轮……那不是机关，那是……那是足以撼动山岳的……神魔之物啊……”
整个精工坊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乔兮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到那台简陋的“八音盒”原型机前，伸出手指，轻轻拨动了那根歪歪扭扭的摇杆。
“叮……咚……”
清脆的乐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却也格外清晰。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乱了方寸的谢长风和失魂落魄的张大人，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燃起了一簇愈发旺盛的火焰。
“怕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这摇摇欲坠的人心。
“他建他的通天塔，我们造我们的掌心月。谢公子，你觉得，是能握在手里的月亮更让人心动，还是只能远远仰望的巨塔，更让人向往？”
黎子钊在这时上前一步，他没有看谢长风，而是将那台简陋的八音盒原型机捧在手中，对着那繁复的机芯，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忽然抬起头，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智慧光芒。
“娘子，长风兄，我或许……猜到他们在做什么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
“我曾于古籍《营造法式》的残篇中，见过一则关于前朝炀帝的记载。”黎子钊的声音清润，在这紧张的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炀帝为博宠妃一笑，曾倾举国之力，于宫中建‘水运浑象仪’。此物以水为力，驱动一套庞大的青铜齿轮组，不仅能精准演示日月星辰的运转，更能让塔楼上的木人定时自鸣钟鼓，甚至有仙女捧茶而出……其规模之宏大，机巧之繁复，时人谓之‘非人力所能及，乃鬼神代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万金楼的方向，一字一句道。
“玄翊所言‘搏动的心脏’，若我所料不差，便是那驱动整座机器的水力核心。他们要造的，不是凡物，而是一座足以向帝王炫技，彰显其‘神授天命’的……奇观！”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
谢长风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明白了！
对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跟他抢这小小的青河镇市场！
他们是要造出一件惊天动地的“祥瑞”，一件能直接呈送到天子面前，足以影响国运、动摇储君之位的政治筹码！
“好大的手笔！好毒的算计！”谢长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涔涔。
“原来……原来他们图的，根本就不是生意！”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陛下，那我们的战场，便不在青河镇。”乔兮月笑了，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冰冷的兴奋。
她从黎子钊手中，接过那台小巧的八音盒。
“他们想用奇观献媚，用‘势’压人。”
她将那木盒托在掌心，对着谢长风，一字一句。
“我们就用这极致的‘巧’与‘雅’，去重新定义这天下的‘珍贵’。谢公子，你觉得，当一件物品，连皇后娘娘都爱不释手，当拥有它成为京城所有贵女梦寐以求的最高体面时，它的价值，还需要用黄金去衡量吗？我们不是在卖一个物件，我们是在发放入场券，一张通往最高雅圈层的入场券。他钱万金造通天塔，是想让君王看见他；而我们，是要让所有想看见君王的人，先来求我们。”
谢长风的眼睛，在一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他懂了！
对方的武器，是献给男人的“权”与“势”。
而他们的武器，是递给女人的“美”与“梦”！
“郡主！我明白了！”一股更疯狂的赌性，取代了方才的恐惧，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我们不跟他们比谁的楼高，我们比谁的梦……更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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