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那夜如同幽灵般降临又仓促逃离的脆弱,成了周芷宁独享的、沉重而危险的秘密。它像一颗被强行植入体内的异类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搅得她日夜不宁。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会在深夜卸下所有盔甲,流露出如此不堪一击的瞬间。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看到他暴怒或冷酷时更加剧烈。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迫害的囚徒,她成了一个“窥秘者”。手中握着的,不再是用于反抗的简陋武器,而是一把可能反噬自身、也可能刺穿对方心脏的双刃剑。
该如何使用这个秘密?
直接摊牌?在他面前冷笑,质问他那夜的失态?这无疑是最解气的方式,但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彻底激怒他,将目前这种脆弱的、至少表面“平静”的局面彻底打破,迎来她无法承受的毁灭性风暴。
保持沉默,装作一无所知?这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符合她一直以来“顺从”的伪装。但内心深处某种黑暗的冲动又在叫嚣,不甘心让这个足以颠覆局势的秘密就此沉寂。
或者……可以利用它,进行更精细、更危险的操控?用一种他无法指责的方式,提醒他,她知晓他的底牌,从而在无形的交锋中,为自己争取更多喘息的空间,甚至……某种扭曲的“平等”?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自那夜之后,祁夜依旧没有在白天常规出现。冷战似乎仍在继续。但周芷宁能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某些东西不一样了。
阿香和陈医生对待她的态度虽然依旧恭敬,但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同情的情绪?仿佛在怜悯她这个被卷入风暴中心却懵然无知的囚鸟。这让她确信,祁夜最近的状态确实非常糟糕,甚至可能影响到了他对待下属的方式。
她的绘画时间、物理治疗一切照旧,甚至活动范围被默许可以扩展到二楼的小起居室(同样被严密监控)。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将绘画纯粹视为换取生存的筹码或情绪宣泄的出口。她开始更有意识地将那个秘密融入笔端,进行一种极其隐晦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心领神会的“交流”。
她不再画那些直白挑衅的伤疤或狂暴的色彩。她开始描绘一些更加意象化的画面。比如,一幅以深蓝和黑色为主调的夜景,画中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虚掩的、透出微弱暖黄光线的门缝,门前的地板上,投射着一道长长的、扭曲而孤独的影子。又比如,一幅描绘破碎冰面的画,冰层之下是暗流汹涌的深水,冰面之上,却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仿佛承接着某种无形的重量。
这些画,不再直接指向他的伤疤,而是隐喻着那个深夜,那个不设防的、孤独的、在黑暗中徘徊的身影。她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我知道。我知道你那晚来了,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脆弱,我都看见了。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试探。她在赌,赌他能看懂这些隐喻,赌他在经历过那夜的失态后,不会轻易再因这种“含蓄”的挑衅而彻底失控。
果然,这些画被收走后,依旧没有立刻的回应。但周芷宁注意到,阿香送来更换的画具里,多了一整套顶级的、用于精细刻画的金箔和银箔,以及几本关于古典神话中涉及秘密、阴影与救赎主题的画册。
这算不上是“奖励”,更像是一种……默许?或者说,是他对她这种新的、更“高级”的交流方式的……一种隐晦的回应和引导?
他甚至……在鼓励她,继续沿着这条危险的路径探索下去?
周芷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也是他某种扭曲计划的一部分?
这天下午,她在小起居室“放风”。这里比医疗室多了一丝生活气息,有沙发、茶几和一个小小的书架(书架上的书都是经过筛选的,大多是艺术类和一些艰涩的哲学着作)。她坐在沙发上,随手翻开一本关于希腊神话的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壁炉上方——那里挂着一幅她之前没太留意的、色彩沉郁的油画复制品,是卡拉瓦乔的《那喀索斯》。
画中,美貌的少年痴迷地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与他本人几乎一模一样,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水面,带着一种虚幻而绝望的美感。
周芷宁看着那幅画,心中蓦然一动。
那喀索斯……爱上的是自己的倒影。那她和祁夜呢?他们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互相窥探,互相折磨,看到的,究竟是真实的对方,还是自己内心创伤投射出的扭曲倒影?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恐慌。
就在这时,起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周芷宁以为是阿香,没有抬头。
然而,传入耳中的,是那个她既恐惧又隐隐期待了许久的、沉稳而独特的脚步声。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捏着书页的手指瞬间收紧。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那本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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