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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那顿简单甚至有些拙劣的海鲜粥所带来的短暂暖意,如同冬日呵出的一口白气,在空气中留存了片刻,终究还是悄然消散于别墅恒温的空气中。
第二天,现实的齿轮便严丝合缝地重新咬合,发出冰冷而规律的声响。
祁夜恢复了早出晚归的节奏,甚至比之前更加忙碌。周芷宁能感觉到笼罩在他周身那股无形的低气压,并非针对她,而是源自于外部的、某种沉重的压力。他接打电话的频率更高了,语气虽然依旧冷静克制,但那份惯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却明显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凝聚的专注,以及不易察觉的紧绷。
别墅里的佣人们也变得比往常更加小心翼翼,连走路都刻意放轻了脚步,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阿香有一次在给周芷宁送下午茶时,无意中低声叹息了一句:“先生最近真是辛苦,听说公司那边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麻烦?周芷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能让祁夜都感到棘手,甚至将情绪外露的“麻烦”,恐怕绝非小事。她想起他书房深夜常亮的灯光,想起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心中那丝因为昨日“并肩做饭”而生出的、微妙的亲近感,不由得掺杂进一丝复杂的担忧。
这种担忧很陌生。她本该乐见他陷入麻烦,甚至期待他的商业帝国出现裂痕,那或许会是她挣脱牢笼的一线机会。但此刻,另一种情绪却悄然滋生——她不想看到他失败,或者说,她不想看到那个在她面前逐渐剥落坚硬外壳、露出脆弱与笨拙一面的祁夜,被外界的风雨击垮。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有些烦躁。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将注意力转向别处。顶层那间画室的门依旧紧闭,她没有勇气再去推开。于是,她更多的时间消磨在别墅那间宽敞却冷清的书房里——不是祁夜处理公务的那间,而是另一间摆放着各类书籍的阅览室。
这天下午,周芷宁在阅览室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书架。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精装的世界名着、艺术画册,最终停留在一个略显陈旧的区域,那里放着一些金融、管理类的书籍,纸张已经微微泛黄,似乎是别墅前主人留下的,祁夜搬来后也未曾清理。
鬼使神差地,她抽出了一本关于企业危机管理的书。翻开扉页,里面甚至还有一些手写的笔记,字迹工整而略显青涩。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地翻阅起来。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手边的书页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起初只是漫不经心的浏览,但书中的一些案例分析,却逐渐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些关于市场突变、舆论危机、供应链断裂的描述,虽然与祁夜面临的困境未必相同,却让她隐约触摸到商业世界残酷博弈的脉搏。她大学被迫就读商学院时,对此深恶痛绝,觉得那些数字和理论冰冷而无趣。但此刻,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或许是因为心底那丝对祁夜处境的莫名挂怀,她竟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祁夜低沉而不耐的声音:“数据还是对不上?我要的是最坏情况下的资金缺口模型,不是这些含糊其辞的预估!……我现在没时间听借口,今晚之前,我必须看到准确的报告!”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这边走来。周芷宁下意识地合上了书,抬头看向门口。
祁夜一边对着手机讲话,一边推开了阅览室的门。他似乎没想到周芷宁在这里,脚步顿了一下,但眉头依旧紧锁,对着电话那头又交代了几句,才略显疲惫地挂断。
他揉了揉眉心,走到周芷宁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皮革中,闭上了眼睛,仿佛想隔绝外界的纷扰。即使闭着眼,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高压和疲惫也清晰可感。
周芷宁看着他眼下浓重的阴影和下颌紧绷的线条,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很麻烦吗?”
祁夜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空茫地看向她,几秒后才聚焦,似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和问题。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一点小问题,能处理。”
典型的祁夜式回答,强硬,不愿示弱。但周芷宁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刚刚合上的那本《企业危机管理》上,脑海中突然闪过刚才看到的一个案例,关于如何利用非核心资产快速置换流动性,以及如何通过调整付款周期和供应链策略来缓解短期压力的几种策略组合。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枯燥的理论,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商业是祁夜的领域,是他的王国,她一个被囚禁的、甚至曾经试图毁灭自己的人,有什么资格置喙?况且,她所知不过皮毛,说出来或许只会惹他厌烦,显得不自量力。
可是,看着他疲惫的侧脸,想起昨夜厨房灯光下他笨拙剥虾的样子,想起他手腕上那道与自己同源的旧疤……话,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溜出了唇边,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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