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凝固。
苏晚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耳朵里嗡嗡作响，外界的一切声音——引擎的轰鸣、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空调细微的气流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林深那不成调、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灵魂深处的哼唱。
那是《归程》的主题曲。
是她一笔一划写下初稿，是他们在那个堆满乐谱和草稿的深夜，他抱着吉他，她靠在他身边，一个字一个音符反复推敲，最终共同孕育出的旋律。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是那段被时光尘封、被他彻底遗忘的过往里，最鲜明、最滚烫的印记之一！
他怎么会……
他怎么可能会哼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死死地盯着他因醉酒而泛红、毫无防备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她，关于他们的过去，关于《归程》的一切渊源，他脑海里应该是一片空白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这首被封印的旋律，会在他醉后无意识的状态下，从他口中流泻而出？
是巧合吗？不可能！这旋律独一无二！
是……记忆的碎片，并没有完全消失？它们只是沉睡了，潜伏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在理智松懈的此刻，悄然浮出了水面？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燎遍了苏晚的四肢百骸。一股混杂着巨大希望、尖锐痛楚、以及无法言喻的恐慌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体内奔涌冲撞！
她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停车！”她猛地对前排司机喊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尖锐变形。
司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踩下刹车。车子在空旷的夜路上轻微一顿。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似乎惊扰了醉梦中的林深，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哼唱的旋律停了下来，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在抵抗某种不适。
苏晚却顾不了那么多。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扑到林深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料陷进他的皮肉里。她俯下身，脸凑得极近，呼吸急促，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他迷蒙的醉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失控的追问：
“林深！你刚才哼的是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告诉我！你怎么会唱这个曲子？！说啊！”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和疯狂。
林深被她的动作和声音惊醒了几分，醉眼惺忪地睁开一条缝，茫然地看着眼前放大的人脸。酒精让他的思维迟钝不堪，他只觉得手臂被攥得很疼，耳边是苏晚尖锐而陌生的声音，吵得他头痛欲裂。
他努力聚焦视线，对上她那双盈满了水光、充满了震惊、痛苦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炽热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沌。
“什……什么曲子……”他口齿不清地嘟囔着，试图挣脱她的手，却没什么力气，“不知道……吵……”
“就是你刚才哼的！那个调子！”苏晚不依不饶，手指更加用力，仿佛要将他摇醒，“你怎么会的？！谁教你的？！林深！你回答我！”
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林深的手臂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林深被那滴眼泪烫得一哆嗦，混沌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瞬。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破碎的悲伤和一种他看不懂的、深可见骨的期盼，心脏莫名地抽紧了一下。
他皱紧眉头，努力在酒精带来的眩晕和头痛中搜寻着，但脑海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空白和那盘旋不去的、若有若无的旋律片段。
“不知道……”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醉后的浓重鼻音，“好像……一直在脑子里……就……哼出来了……”
说完这句，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昏睡之中，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
苏晚抓着他手臂的手，无力地滑落。
她怔怔地看着他沉睡的侧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后座椅上。
“一直在脑子里……”
“就哼出来了……”
他的话，像最后一把钥匙，狠狠捅进了她心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无声地滑落。她抬起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不是巧合。
不是幻听。
那旋律，真的还藏在他的意识深处！就像她手腕上那个他“不记得”来历的百合纹身一样！就像那张他“毫无印象”的亲密旧照一样！
遗忘，或许能抹去有形的记忆，却无法彻底斩断那些刻入骨血的本能和……情感的烙印。
车厢内恢复了寂静，只有引擎重新启动后平稳的运行声，以及苏晚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窗外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映照着车内两个陷入不同深渊的人。
一个在醉梦中无知无觉。
一个在清醒中，心潮澎湃，泪如雨下。
归程的旋律，第一次，在他遗忘的荒原上，响起了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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