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无尽黑暗的深海底部艰难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痛觉。浑身骨骼仿佛散架重组，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尤其是后脑，传来一阵阵钝痛。紧接着，是嗅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熏香的陌生气味钻入鼻腔。
姜云飞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并非预想中的阴曹地府森罗殿，也不是魂飞魄散后的虚无。他躺在一张雕花精致的檀木床上，头顶是淡粉色的纱帐，流苏轻垂。身下铺着触感柔软丝滑的锦被，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图。
这不是无情崖，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地方。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去，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料子柔软、颜色娇嫩的粉红色襦裙？宽大的袖口，交叠的衣襟，分明是女子服饰！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冲垮了他刚苏醒的茫然。
他，姜云飞，前世金丹期修士，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令正道闻风丧胆的“修罗剑”，此刻竟穿着一身女装，躺在一个充满脂粉气的房间里？
强烈的羞辱感让他几乎再次晕厥。他猛地扯开衣襟，检查自己的身体。皮肤白皙得过分，略显单薄，手臂纤细，毫无力量感，这绝不是他历经千锤百炼的那具躯体。身上遍布着一些青紫色的淤痕，似是殴斗所致，后脑的疼痛也源于此。
这不是他的身体！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夺舍？重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膝坐起，试图内视丹田。然而，意识沉入体内，感受到的却是一片混沌，如同未开辟的鸿蒙，根本无法凝聚神识，更别提感应前世的金丹了。这具身体，孱弱得超乎想象，而且……似乎毫无修炼根基。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
玄微国……镇国大将军姜骁之子……同名姜云飞……年方十六……性格懦弱，举止女气，人称“娘娘腔”……三日前因在宫中试图调戏最受宠爱的七公主，被侍卫打成重伤，抬回府中……
一段段属于“原主”的记忆，像是拙劣的戏文，在他意识中飞快闪过。天元大陆……并非陌生的异界，而是他前世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只是时代或许有所不同。
他，真的重生了。却重生在这样一个……一个废物、笑柄般的躯壳里！
前世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纵然最后身死道消，也是轰轰烈烈。而今，却要顶着“娘娘腔”的名头，苟活于世？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淡绿色丫鬟服饰、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约莫十四五岁年纪，面容清秀，眼角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泪痕。
少女一抬头，正好对上姜云飞冰冷审视的目光。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少……少爷！您醒了？！太好了！您都昏迷三天了，吓死婉儿了！”
少爷？姜云飞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看着这个名叫婉儿的丫鬟，根据记忆，这是原主的贴身侍女，对原主倒是忠心耿耿。
婉儿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关切地伸手想探姜云飞的额头：“少爷，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禀报将军……”
她的手尚未触碰到姜云飞，姜云飞便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动作迅捷，带着前世身为杀手本能的警惕与疏离。
婉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喜悦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畏惧。眼前的少爷，眼神好冷……好陌生……完全不像以前那个总是怯生生、需要她保护的少爷。
姜云飞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他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打开的衣柜上。里面悬挂着的，赫然是一件件颜色鲜艳、款式各异的裙装，粉紫鹅黄，姹紫嫣红，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腾的恶心与怒火，用沙哑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把这些……这些衣服，全部拿走。”
婉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少爷，您说什么？这些可都是您平日最喜……”
“全部拿走！”姜云飞打断她，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冰冷，“一件不留！然后，去给我找一套男装来，普通的，黑色的最好。”
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她慌忙转身，小跑着去收拾那些衣裙，心中却充满了惊疑。少爷醒来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眼神变了，连说话的语气、还有对女装的态度……
很快，婉儿抱着一大堆衣裙出去了。姜云飞强忍着不适，走下床，来到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张少年脸庞，五官其实颇为精致，甚至可以说俊美，但脸色苍白，嘴唇缺乏血色，眉宇间带着一股长期养成的怯懦和阴柔之气。配上散乱的乌发和那身可笑的粉红襦裙，活脱脱一个受气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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