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华如练,洒在登天阁顶,宛如一层薄纱覆于人间之巅。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天劫,虽已落幕,但天地仍在低语。焦土未冷,残痕犹在,空气中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灼气息,那是天雷灼烧神魂后留下的余烬,是天地规则被撼动后的轻微震颤。
石桌静立,两盏青瓷茶盏泛着温润的光。李长生挥退所有侍从,亲自执壶,为林知文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云雾茶。茶汤清冽,色泽如玉,袅袅升起的雾气中,隐约浮现出几缕淡金色的纹路——那是天地元气被茶香引动的异象。
“尝尝,”李长生神色平和,声音如山间清泉,“今年的新茶,采于天劫之后第三日,用你引动的那场甘霖所润的梅花露沏成。茶性温润,最是滋养神魂。我特意加了一片‘守心叶’,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最后一片。”
林知文双手接过,指尖触到茶盏的温热,心头一颤。他轻啜一口,茶香如细雨沁入心田,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喉间滑下,缓缓流淌至四肢百骸,滋养着白日里被天雷反复撕裂的心神与文气。那股暖意所过之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修复着他识海中的裂痕。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师父脸上。月光下,李长生的鬓角似比昨日多了几缕银霜,眼角的纹路也更深了些。他忽然意识到,这位一向从容不迫的师父,或许也在那场天劫中,耗去了不少心力。
“今日,你做得很好。”李长生开口,第一句便是肯定,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直面天威,以道理硬撼规则,以凡人之身,向天道讨一个公道。最终为文道争得一席之地。这份胆魄,这份担当,无愧于我李长生的弟子,也无愧于‘为生民立命’四字。”
林知文微微欠身,声音低沉而诚恳:“若非师父在最后那一刻,以神魂为引,护住弟子识海,那一道‘灭灵雷’落下,弟子神魂早已溃散,连立道宣言都未能说完,更遑论撼动天道。”
李长生摆了摆手,神色淡然:“护持是本能,如同母亲护子,何须言谢?但路是你自己走的,我只能护你一时,不能护你一世。天道之劫,你已闯过。但知文,你需明白——”他话锋一转,语气如寒潭深水,“天道虽暂退,认可了你文道的存在,可这前路的艰险,或许才刚刚开始。真正的风浪,不在九天,而在人间。”
林知文神色一凛,正襟危坐:“请师父指点。”
李长生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夜色,看到了那幅波澜壮阔又暗流汹涌的天下图景。他缓缓道:“你可知,你今日之举,触动的是何等庞大的利益链条?撼动的是何等根深蒂固的秩序?”
他屈指细数,每说一句,便有一道无形的气机在空中划出痕迹,如笔走龙蛇,勾勒出一幅无形的山河社稷图:
“其一,天下武道宗门、世家。他们垄断修炼资源,高高在上,凭的便是这‘根骨天赋’的门槛,将九成九的凡人排斥在外。你这‘不倚根骨,唯重修心’的文道一出,等于是在掘他们的根基,破他们的特权。他们岂能坐视?那些沉睡千年的老怪物,早已将‘天赋’视为天命,你却说凡人亦可通达大道——这在他们眼中,是大逆不道,是动摇天地根基的邪说。”
“其二,各方王朝皇室。皇权统治,依赖的是什么?是强大的武力威慑,是阶层固化的秩序。你这‘人人如龙’、‘为生民立命’的理念,在他们看来,就是惑乱民心、动摇国本的祸根。嬴政的反应,想必你已经能猜到几分。”李长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知文一眼,“今日天劫将起时,我感知到三道帝王之气自咸阳方向锁定了你,其中一道,冰冷如铁,带着杀意。”
林知文默默点头,白日里他便感受到了那股如芒在背的注视,原来不只是错觉。
“其三,”李长生顿了顿,声音更沉,仿佛从地底传来,“便是那些……依附于现有秩序,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或许本身武力不高,但盘根错节,掌控着资源、舆论、人脉。朝中重臣、世家宿老、文坛宗师,他们以‘正统’自居,以‘规矩’压人。你的文道,触犯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那便是‘解释权’。谁来定义大道?谁来决定何为正统?你若成功,他们便成了历史的尘埃。”
他看向林知文,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那是一种近乎父辈的忧虑:“这些阻力,不会像天劫那般堂堂正正,它们会来自方方面面,无孔不入。可能是来自王朝的通缉令,可能是来自宗门的暗中截杀,可能是来自舆论的污名化——说你妖言惑众,说你窃取天机,说你妄图颠覆人伦。也可能是来自你身边人的不解与背叛,甚至,是你最信任的人,在你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如诉:“其凶险程度,犹在天劫之上。天劫只杀一人,而人间之劫,可灭道统。”
林知文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他自然知道前路艰难,但由师父如此清晰地剖析出来,那份沉甸甸的压力感,仿佛化作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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