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文话音落下,大殿里气氛怪异,沉寂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那番“以道论道”、“文道为公器”的高谈阔论,好比巨石砸进深潭,表面涟漪被嬴政的威严强行压下,水底下却已是暗流涌动。
沉默没持续多久,一声轻嗤打破了死寂,声音从御阶一侧传来——是廷尉李斯,面容清瘦,眼神锐利。
他没急着出列,先向嬴政微微躬身,得了嬴政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示意,这才整理衣冠,步伐沉稳地走到殿中央,与林知文面对面而立。
“大王,”李斯先向嬴政行礼,随即转向林知文,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过去,“刚听林先生一番高论,振聋发聩。
不过,斯心中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赐教。”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带着法家之士特有的冰冷傲慢,那傲慢根植于逻辑与律法之中。
“李廷尉请讲。”林知文面色如常,拱手还礼。他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这才拉开序幕。
李斯嘴角挂着冷笑,朗声道:“先生力倡‘文道’,说它能‘涵养心性’,成就‘内在秩序’。话说得漂亮,用心也良苦。
可斯翻遍商君、韩子的着作,深知治国之道,在于‘法、术、势’三者。法,是编撰成册的典籍,设立在官府,颁布给百姓;术,是根据才能授予官职,按照名分考核实绩,掌握生杀大权,检验群臣能力;势,是胜过众人的资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一股金石之音:“这三者,都追求实效,注重行动。耕战使国家富强,赏罚让军队强大,让百姓畏惧私斗而勇于为国作战,这才是秦国强大的根基!敢问林先生,你的‘文道’,能让粮仓充实吗?能让兵器锋利吗?能让法令畅通无阻吗?能让六国望风归顺吗?”
一连串质问,像连珠炮似的,每一问都紧扣秦国最核心的价值观——实用与强权。殿内百官,尤其是法家官吏,纷纷点头,看向林知文的目光里满是质疑与不屑。
林知文静静站在原地,等李斯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李廷尉说的法、术、势,确实是强国的利器,林某不敢否认。”
他先认可对方的部分观点,以示尊重,随即话锋一转:“但利器能攻城略地,能约束行为,未必能收服人心。当年商君变法,徙木立信,目的是取信于民,这个‘信’字,难道不是法之外,还需要人心认同?要是百姓心里都满是怨气,表面怕法而内心不服,法网越密,积怨越深。就像琴弦绷得太紧,迟早会断。”
他目光扫过李斯,扫过两侧百官,最后落在御座方向:“林某的文道,不是要取代秦法,也不是空谈误国。它的作用是‘教化’,在于‘养心’。让百姓知廉耻,明是非,仰慕仁义而以奸恶为耻。要是能做到这样,百姓不是因为怕刑罚才守法,而是因为知耻而不愿犯法;不是因为贪图奖赏才努力耕种拼命作战,而是因为怀有道义甘愿为国家效力。这不是否定国本,反而是巩固国本,在法的筋骨之外,再添血肉精神。”
“巧言令色!”李斯还没回应,另一名法家官员按捺不住,出列厉声斥责,“这分明是惑乱民心的言论!百姓只能让他们照着做,不能让他们明白缘由!治国要让百姓愚朴,专心耕战,怎么能让他们心思活跃,空谈什么仁义廉耻?这种言论,和儒家那套‘法先王、行仁政’的陈词滥调有什么区别?正是韩非子所说的‘五蠹’之首!要是任其流传,必定让百姓怀疑法律、诽谤上级,动摇秦国百年法治的根基!”
“没错!”又一人附和道,“《商君书》里说:‘诗、书、礼、乐、善、修、仁、廉、辩、慧,国家有这十样东西,就没人能守卫和作战。国家用这十样东西治理,敌人来了必定削弱,不来也必定贫穷。’你的文道,包藏祸心,里面藏着这‘十害’,其心可诛!”
法家官员们引经据典,扣帽攻讦,显然有备而来,直接把林知文的“文道”和秦国意识形态的敌人——儒家等同起来,还把它上升到“祸国”、“动摇国本”的高度。
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围攻,林知文没慌乱,反而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仿佛踩在某个无形的节点上,他周身那股温和的气息瞬间变得凝实厚重,不是对抗,而是像深潭,把外界的攻击悄然吸纳、化解。
“诸位的话,林某不敢苟同。”他声音清越,竟隐隐压过殿内的嘈杂,“百姓不是草木,怎么能没有感情和思考?用法律禁止他们的言论,禁锢他们的思想,就像堵塞河流,暂时能得平静,但水势蓄积,终有决堤的一天。文道的教化,不是让他们‘空谈’,而是引导思想走向正道,让情感符合道义。让他们明白,守法不只是为了免受刑罚,更是立身的根本;为国家效力,不只是为了获得奖赏,更是出于大义。”
他目光炯炯,看向最先发难的官员:“你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我想问,要是百姓都愚朴无知,怎么分辨忠奸?怎么看清大势?怎么在面对山东六国纵横之士蛊惑时,坚守秦国的土地和法律?愚民或许能一时驱使,但绝不是长久立国的办法。只有开启他们的心智,培养他们的廉耻,才能铸就真正不可摧毁的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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