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内,东侧山壁下那片原本废弃的院落,如今被高墙围起,守卫森严。
新挂的“雁门军械所”牌匾,黑底金字,在边关苍茫的天色下,沉静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分量。
院内,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与锯木声不绝于耳,取代了往日的寂静。
此前随行的格物院陈工匠等人并未返回汴京,而是留了下来,成为了这座新建军械所的技术核心。
他们身边,围着十几个从关内及附近村落招募来的、皮肤被炉火熏得黝黑的本地铁匠和木匠。
陈工匠挽起袖子,亲自掌钳,与一位脸上带疤、曾是关内最好铁匠的刘大锤,共同夹着一块烧红的铁胚,在砧板上反复锻打。
“刘师傅,你看这力道,”陈工匠声音沉稳,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要均匀,不能光靠蛮力。这连弩的击锤,韧而不脆是关键,最后一锤,收力要轻,像是给它‘醒’一下。”他示范着一种独特的收力技巧。
刘大锤起初还有些不服,觉得这京城来的老匠人架势多于实用,但当他按照陈工匠的方法,打出的零件不仅形状规整,韧性果然更胜一筹,且次品率大降时,那布满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信服的神色。
他咂咂嘴,对徒弟们叹道:
“都愣着干啥?照陈师傅说的做!这里头的门道,够咱学三年!”
右侧木工坊,木匠们在学习如何选用不同韧性的木材制作弩臂,如何用特制的胶合剂进行拼接加固。
格物院带来的,不仅仅是图纸,更是一套标准化的生产流程和质量检验方法。
另一位格物院徐工匠正在指导木匠们用特制的“标准量具”校验弩臂的弧度和厚度。
“以往你们凭眼力,十个人做出十个样。以后,都得按这个‘规矩’来,差一丝,就得返工。”
一个年轻木匠私下嘟囔:
“也忒麻烦……”
话音未落,就被老师傅瞪了一眼:
“麻烦?总比战场上卡了弦,丢命强!”
然而,晏安深知,精良的装备若没有清晰的管理,其损耗和低效将是巨大的隐患。
此前军中器械,常常是“用时方恨少,坏了不知因,丢了无处寻”。
为此,她从汴京女子学堂,紧急调来了一位名叫苏婉清的女先生。
苏先生年约二十五六,面容清秀,气质沉静,尤其精于数算统筹。
她抵达军械所后,并未急于指手画脚,而是花了三天时间,将自己埋在了堆积如山、杂乱无章的旧军械账簿里。
这一日,穆桂英与晏安一同巡视军械所。
看到工匠们已初步掌握零件打造和护具修复的技巧,穆桂英心中大定。
她转头看向晏安,语气铿锵:“晏相,你放心!这军械所,便是我雁门关的心腹之地,命脉所系!”她声音洪亮,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我已命宗保亲自负责此地的内外安保,昼夜巡查,绝无疏漏!谁敢动这里的一位先生、一根铁钉,先问过我穆桂英手中的梨花枪!”
一旁的杨宗保一身轻甲,沉稳抱拳:
“晏相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就在这时,苏婉清拿着一本新誊写的账册,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
“元帅,晏相,”她先是向穆桂英和晏安行了一礼,然后翻开账册,指着上面用朱笔圈出的部分,声音清晰平和,“卑职核验过往三年军械损耗,真正毁于战阵者,不足四成。余下超过六成,皆为非战斗损耗。”
账册上,一行行朱笔标注的数据尤为醒目:
“其中,‘锈蚀’占两成三,‘机括卡死污损’占一成八,‘弓弦保养不当崩断’占一成五,‘保管遗失’占半成有余。”
苏婉清抬起清亮的眼眸,看向穆桂英:
“换言之,若能杜绝这些非战斗损耗,我军可用军械,几乎能凭空多出一倍。许多弟兄,或许并非战技不精,而是败在了手中不争气的兵器上。”
穆桂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一把拿过账册,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比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带兵向来重视操练阵法、将士勇武,却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后勤管理的疏漏,竟在无声无息中吞噬着如此巨大的战斗力,这比一场败仗更让她感到刺痛和懊恼。
“查!给本帅一查到底!”穆桂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以往经手军械库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元帅息怒。”苏婉清适时开口,语气依旧平静,“追究过往固然需要,但堵漏更在防患。卑职以为,当务之急,是建立新制,让将士们知如何做,愿如何做。”
她取出一张墨迹未干的纸,上面是她根据常见军械保养要点,编撰的《军械养护三字快板》:
刀枪回,油布随;
弓弦松,脂轻推。
弩机歇,扣簧归;
铁甲净,尘灰飞。
三日看,十日查;
手足利,命相依。
这快板词句简短,节奏明快,将保养的关键动作和周期都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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