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金砖墁地,光可鉴人。九根蟠龙金柱巍然耸立,支撑起描绘着日月星辰的藻井穹顶。新帝李琂端坐于九龙鎏金宝座之上,虽面容尚带一丝少年稚气,但眉宇间已沉淀下历经宫变洗礼后的沉稳与威仪。只是,这威仪之下,是如履薄冰的谨慎,他清澈的目光扫过丹陛之下黑压压的百官,最终落在那道素净的身影上。
朝堂的气氛,凝重得仿佛暴雨前的闷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姬凰静立于文官班列首位,一身月白素裙,未佩珠钗,在这满殿朱紫华服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敬畏,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冰凉的算计。
大皇子李琮立于武将班列之前,虽因宫变未遂而权势大损,但余威犹在。他身形魁梧,面容阴沉,此刻正微垂着眼睑,仿佛神游物外,但那偶尔掀开眼帘缝隙中透出的寒光,却如毒蛇般锁定着姬凰。在他一个几不可察的眼神示意下,位列文官前列、须发皆白、面容古板如同石刻的户部尚书张垣,手持玉笏,踏步出班。
“陛下——!”张垣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悲愤欲绝的颤音,瞬间撕裂了殿内死寂的帷幕,“老臣今日,拼却这身官袍,拼却这项上人头,也要冒死进谏!”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老泪纵横,仿佛承载了江山社稷倾覆在即的无边忧虑:“姬氏女,虽有微末之功于前,然其所谓‘净土’之说,实乃包藏祸心、蛊惑天下之邪论!此说倡言平等,无视尊卑,使耕者妄谈心性而弃农桑于不顾,工者空论大道而怠技艺于坊间,长此以往,必致礼崩乐坏,纲常沦丧,秩序荡然无存!国将不国,陛下!此乃掘我大衍根基之祸水,老臣泣血跪求陛下,明察秋毫,罢黜其国师之位,禁绝此等动摇国本之邪说流传!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定位我执】:张垣等保守派的执念,在于对现有权力秩序和知识体系的绝对维护,恐惧任何变革动摇其根基,其“我执”为“守旧之固”与“权力依恋”。
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十数名御史、言官乃至部分宗室老臣仿佛得到了信号,纷纷出列,跪倒一片,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言辞激烈。
“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士农工商,各安其分,乃圣人之教,天地之理!净土妄谈平等,实乃乱序之源!”
“妖言惑众!此女必是幽冥殿余孽,换汤不换药,欲以软刀子亡我大衍!”
“请陛下速下决断,诛此妖女,以谢天下!”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姬凰与她所代表的理念,是比昔日幽冥殿铁骑更为可怕的洪水猛兽,顷刻间就能将这煌煌大殿、这锦绣江山冲垮吞噬。他们的恐惧与愤怒,源于对未知的深切恐惧,对自身地位、学识、权力可能被动摇、被颠覆的焦虑,这种“我执”如同铁箍,紧紧束缚着他们的心智。
李琮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冰冷笑意,他适时地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李琂,语气带着兄长的“关切”与储君曾经的“威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六弟,你年轻,涉世未深,莫要被某些看似美好、实则虚无的空言所迷惑。父皇在位时便常训诫我等,治国当用实实在在的王道,而非虚无缥缈之心性。你初登大宝,根基未稳,当以史为鉴,以社稷为重,切莫行差踏错,辜负了列祖列宗与天下万民之期盼啊!”
压力,如同无形却重若千钧的山峦,轰然压向龙椅上的李琂,也狠狠压向了始终沉默如深潭的姬凰。年轻的皇帝手指微微蜷紧,龙袍下的身躯绷得笔直。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姬凰,那目光中有询问,有依赖,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国师,众卿所言,沸反盈天,你有何话说?”他需要姬凰给出一个不仅能说服这满朝文武,更能坚定他内心信念的答案。
姬凰神色依旧平静,那素雅的衣裙在庄严肃穆、色彩浓烈的大殿中,反而像是一股清流,格格不入,却又无法忽视。她并未立刻去看那些攻讦她的臣子,而是先对跪伏在地、老泪纵横的张垣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张大人年高德劭,忧国忧民,此番拳拳之心,姬凰感佩于心。”
随即,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如秋水,扫过跪倒的众人,也扫过那些沉默观望者,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方才张大人与诸位同僚,口口声声所言,皆是‘国本’。姬凰愚钝,敢请张大人明示,在您心中,这‘国本’,究竟为何物?”
张垣没料到她不直接辩解,反而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旋即昂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换上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声音斩钉截铁:“此乃孩童皆知之理!民以食为天,自是农桑!此为物质之本!然,更深一层,士农工商,各安其分,尊卑有序,君臣有道,此乃伦理纲常,是秩序之本!此二者,便是千古不易之国本!不容置疑,不容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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