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敲窗,暖阁内的气氛却比窗外的雨丝还要冰冷粘稠。银丝炭在兽耳铜炉里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张世荣眉宇间的寒意,也烘不热姬凰眼中那片澄澈的静湖。
“国师!”
柳娘子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抱着几卷账册快步走入,气息因急促而微喘,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两道净火。她先是对面色不豫的张世荣规规矩矩福了一礼,随即转向姬凰,声音清越:“下官有要事,需即刻禀报。”
张世荣冷哼一声,手中的定窑白瓷茶盏重重一顿,发出刺耳的声响:“柳姑娘,你好大的规矩!没看见本国师正在与国师商议要事吗?这般冒失闯进来,成何体统!”他刻意在“本国师”三字上咬了重音,试图夺回一丝掌控感。
(幽默旁白:张员外这架子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暖阁是他的金銮殿呢。可惜,他面前的两位,一位真不吃这套,另一位,专门拆这套。)
“正是要与张员外对质,才不得不冒昧。”柳娘子不卑不亢,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钉子,径直将那一摞厚厚的账册在紫檀木茶几上一一铺开。账册的边角已经磨损泛毛,显是历经反复翻阅,每一道折痕里,似乎都藏着说不清的污浊与算计。
“员外请看这一处,”她的指尖精准地点在一行墨迹上,那力道,像是要戳穿一个谎言,“永业田转口分田的记录,墨色鲜亮,浮于纸面,与前后页沉入纤维的旧墨截然不同。还有这一处…”她又利落地翻过几页,指尖轻抚过一个歪斜的签名,“粮仓出入的记录上,经办胥吏钱老三的签名,这最后一横,带着一个不自然的、细微的颤抖,像是…像是书写时手腕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或是…心里有鬼,手底下自然就虚了。”
“荒唐!”张世荣猛地站起,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风,试图以气势压人,“就凭这点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就敢污蔑本官?柳姑娘,查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不是靠女儿家的直觉和臆测!”
柳娘子依旧不慌不忙,如同最老练的猎手,面对猎物的虚张声势,只从容地亮出致命的武器。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本封面泛黄、边角残破的旧册,动作郑重地仿佛请出一位证人。“若是孤证,自然不足为凭。但,员外可还认得此物?”她将册子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这是县衙档案库中,封存已久的鱼鳞图册底本,上面白纸黑字,朱印赫然,做不得假。”
她翻开一页,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滴,砸在张世荣的心上:“王老栓家的永业田,鱼鳞册上明明白白记着是三亩七分,土地方位、四至界限,一清二楚。为何到了去年征税的册子上,就凭空缩水成了一亩二分?那少去的两亩五分肥田,难道是自己长腿跑了不成?”她不等张世荣回答,又迅速翻到另一页,“还有东街的李寡妇,她家的口分田,三年前她丈夫亡故时,就已按律由官府收回,造册备案。为何今年,她的名下还在征收田赋?莫非是衙门的笔杆子,能勾魂摄魄,让死人也能种地纳粮?”
她每说一句,就翻过一页账册。那些密密麻麻、冰冷无声的数字,此刻仿佛都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冤魂的低语,在暖阁中织成一张无形却坚韧的大网,将张世荣牢牢困在中央,越收越紧。
“这…这…”张世荣强自镇定,背在身后的手却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掐进掌心,“这都是胥吏所为!对,定是钱老三那厮,欺上瞒下,手脚不干净!本官…本官驭下不严,确有失察之责!”他试图弃卒保帅,将一切推给那个已然吓破胆的胥吏。
“是吗?”柳娘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讽刺的冷笑,如同最后一道惊雷,从怀中取出一本以蓝绸装订、更为精美却也更为致命的小册,“那,就请张员外再解释解释,为何所有在鱼鳞册与征税册上对不拢、‘缩了水’或‘长了腿’的田产,最后都几经辗转,巧妙地流入了您张府的名下,或是由您张家的亲眷、管家出面购置?为何近五年来,青禾县每一次粮价‘合乎规律’的剧烈波动,其节点都恰好与您张家粮仓大规模囤积或抛售的时机严丝合缝?这一笔笔,”她“啪”地一声将册子重重拍在紫檀茶几上,震得茶盏一跳,“时间、地点、经手人、获利数目,可都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就在您张家这位忠心耿耿的王师爷亲笔记录的私账上!”
(佛法映射:此即“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账册是“相”,其背后联动的是真实的贪欲、欺诈与众生之苦。柳娘子能穿透“数字”之相,直见“因果”之实,正是修行“观照”功夫的体现。)
张世荣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求助似的看向始终静坐品茶的姬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鸣:“国师…这…这都是诬陷!是有人…有人处心积虑要陷害我张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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