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弘的离世,如同抽去了这个家庭最后的顶梁柱。
原本依靠他那份微薄但稳定的吏员俸禄,加上祖上留下的些许田产租金,刘家虽不富裕,倒也勉强维持着“小康”的体面,至少温饱无虞,偶有盈余还能添置些书籍笔墨,不忘士人之家的门风。
然而,顶梁柱一倒,稳定的进项便断了。家中积蓄本就不多,办理丧事又耗费不少,剩下的银钱在坐吃山空的日子里,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
吴氏强忍丧夫之痛,操持家务,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眼看着家计一日比一日艰难,眉宇间的愁绪越来越浓。
十二岁的刘备,在经历了巨大的悲痛后,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他牢记父亲临终前的教诲,努力担负起长子的责任。他不再像同龄孩童般嬉戏玩耍,而是默默地帮着母亲打理家务,照看襁褓中的幼弟。
他对弟弟刘芒极为疼爱,父亲那句“长兄如父”、“爱护幼弟”的遗言,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
好在伯父刘子敬和叔父刘元起信守承诺,时常前来探望,并不时接济些钱粮衣物,让这孤儿寡母的生活得以勉强维系。
刘子敬为人端正,接济时往往带着教诲,勉励刘备不忘读书习字,将来重振门庭;刘元起则更为直接豪爽,常常扛来米粮,塞些铜钱,言语间满是关怀。
得益于两位叔父的帮衬,日子总算没有陷入绝境。
但吴氏是个内心坚韧且极有分寸的女子。她感念两位小叔子的恩情,却不愿将这恩情视为理所当然,更不愿让这个家彻底失去自立的能力。
这一日,她清点完所剩无几的积蓄后,将正在一旁认真擦拭父亲留下的那方旧砚的刘备叫到身边。
“备儿,”吴氏的声音平静却坚定,“家中钱粮将尽,总不能一直仰赖你二位叔父接济。为娘思前想后,决定重操旧业,织些席子,编些草鞋,拿到市集上去贩卖,也好贴补家用。”
刘备闻言,擦拭砚台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他虽年幼,但身为曾经的“官吏”之子,内心深处仍存着一份对于士人身份的矜持。织席贩履,那是市井小民、贫贱之家所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有失身份,与“汉室宗亲”的招牌格格不入。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母亲,何必如此辛劳?二位叔父待我们亲厚,定不会坐视我们挨饿受冻。有他们支持,母亲不必过于担忧家用。”
吴氏看着儿子脸上那抹尚未褪尽的稚气与隐约的“面子”观念,心中微叹,却并未动怒,而是耐心而严肃地说道:
“备儿,你伯父与叔父待我们好,这是他们念及骨肉亲情,是他们的恩义,我们需终生铭记,涌泉相报。但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将这份恩义当作倚靠,视为长久之计。人活于世,首要自立。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唯有自己立得住,才是根本。若一味依赖,久而久之,恩情也会变成负担,骨肉亲情亦可能生出嫌隙。我们需自强不息,方能不负你父亲期望,也对得起你叔父们的帮扶。”
母亲的话语如同警钟,在刘备心头敲响。
他怔怔地看着母亲因操劳而日益消瘦却异常坚定的面容,回想起父亲生前虽为小吏,却也常教导他们要“行得正,立得直”,不轻易受人恩惠。
他沉默了片刻,虽然心里对“织席贩履”仍有些抹不开面子,但也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深意与骨气。
他低下头,轻声道:“母亲说的是,孩儿明白了。”
于是,吴氏开始日夜不停地织席、编履。刘备虽然不愿亲自去市集抛头露面叫卖,但也尽力分担家中事务,劈柴挑水,打扫庭院,不再让母亲为这些杂事操心。
同时,照顾幼弟刘芒的主要任务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极为细心,喂米汤,换尿布,哄睡觉,做得有模有样。
看着幼弟在自己怀中安然入睡的可爱模样,刘备心中充满了身为兄长的责任感与怜爱。
这日午后,阳光暖暖地照进屋内。
刘备刚将熟睡的幼弟小心地安置在床榻内侧,并用枕头和被褥在边缘做了简单的阻挡。他见母亲仍在院中辛勤编织,心想柴火不多了,便拿起柴刀,对母亲说了声去附近砍些柴火,很快就回。
吴氏叮嘱他小心,便继续埋头干活。
刘备想着快去快回,并未耽搁太久。然而,当他抱着一捆柴火回到屋内时,眼前的一幕让他魂飞魄散——原本睡在榻上的幼弟刘芒,竟摔落在地上,小脸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正发出微弱的、小猫似的哭声。
“芒儿!”刘备惊呼一声,扔掉柴火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抱起弟弟,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与自责。
他恨自己为何要离开,为何不一直守在弟弟身边。
吴氏闻声赶来,看到此景,也是脸色煞白。她连忙从刘备手中接过孩子,仔细查看,一边心疼地哄着,一边让人赶紧去请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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