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然的话语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审讯室内瞬间炸开。刘主事的脸色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陆顾问!你这是在质疑本官,质疑大理寺已经掌握的如山铁证吗?仅凭凶手一句关于砚台的无稽之谈,你就要推翻所有证据?”
顾临风抬手,制止了刘主事进一步的发作,他目光深沉地看向陆清然:“陆顾问,你有何依据?”
“依据便是疑点本身。”陆清然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顾大人,断案如拼图,任何一块形状不符、颜色不协的碎片,都可能导致整幅图景谬以千里。如今赵明杀人动机牵强,血衣存在不合逻辑之处,死者指甲缝中发现特殊朱砂碎屑,而李瑾恰好有一方含珍稀朱砂的歙砚如今下落不明……这些碎片,无法拼凑成赵明杀人的完整图景,反而指向另一种可能——栽赃嫁祸。”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下官请求,对死者李瑾的尸体进行二次详细检验!”
“二次检验?”刘主事声音陡然拔高,“初检已有结论,死者系勒毙,死亡时间也大致推断!还有什么可验的?莫非陆顾问是想拖延时间,或者……另有所图?”
“刘主事!”顾临风声音转冷,“陆顾问乃寺卿大人亲聘,其职责便是以专业所长协助断案。既有疑点,重新勘验乃是应有之义!何来拖延之说?更遑论另有所图!”
他直接压下了刘主事的质疑,转而问陆清然:“陆顾问,你欲重点检验何处?”
陆清然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吐出两个字:“蛆虫。”
“蛆虫?”不仅是刘主事,连顾临风和记录的书吏都愣住了。
“不错。”陆清然解释道,“蝇类对尸气的嗅觉极其灵敏,通常在死亡后极短时间内便会抵达尸体并产卵。卵孵化成蛆虫,其生长速度与环境的温度、湿度密切相关,有相对固定的规律可循。通过测量尸体上蛆虫的长度、判断其生长阶段,结合过去两日的具体气温变化,可以更精确地反推死亡时间,其准确性,远胜于仅凭尸僵、尸斑的粗略推断。”
这是法医昆虫学的核心应用,在这个时代,无疑是惊世骇俗的闻所未闻之技。
刘主事脸上露出荒谬和鄙夷混杂的神情:“简直是……无稽之谈!靠虫子断案?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
顾临风眼中却闪过思索的光芒,他想起了陆清然在漕运案中那些神乎其技的手段,沉吟片刻,决断道:“准!即刻前往停尸房,进行二次检验!本官亲自在场!”
大理寺的停尸房比监牢更加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石灰和草药混合的气味,用以抑制腐败,但依旧无法完全掩盖那股源自生命终结后的沉郁死气。李瑾的尸体被单独放置在一张冰冷的石台上,覆盖着白布。
得到命令的仵作和衙役面面相觑,尤其是当看到陆清然再次出现,并且提出要重点检验蛆虫时,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怪异表情。
陆清然无视这些目光。她再次戴上特制手套,点燃了更多的蜡烛和特制的驱味药草,让光线更明亮,空气稍好一些。她轻轻掀开白布,李瑾那张因死亡和初期腐败而变得青紫浮肿、口鼻处已有蝇蛆活动的面孔,再次暴露在众人面前。
刘主事嫌恶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后退半步。顾临风则强忍着不适,上前几步,紧紧盯着陆清然的动作。
陆清然面色如常,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具恐怖尸体,而是一个蕴含着关键密码的宝库。她首先仔细观察了尸体耳道、鼻孔、口腔以及脖颈索沟等软组织暴露处聚集的蝇蛆。这些蛆虫体型尚小,但已颇为活跃,在腐烂的组织间蠕动。
她打开樟木箱,取出一把极为精巧、以水晶打磨的尺子(这是她根据现代游标卡尺原理,找能工巧匠勉强制作的),又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琉璃培养皿和一把细长的银质镊子。
“记录,”她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停尸房的寂静,“环境温度,约合华氏六十度(约摄氏15.5度),湿度偏高。蛆虫主要聚集于头面部天然孔窍及颈部损伤处。”
她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从李瑾的左侧鼻孔边缘,夹取了几条正在啃食组织的蛆虫,放入一个琉璃培养皿中。接着,又从右耳道、口腔内分别取样。
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丝毫颤抖或犹豫。那份专注和专业,让旁边原本抱着看笑话心态的老仵作,都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神色,瞪大了眼睛。
陆清然将培养皿置于烛光下,用水晶尺仔细测量每一条蛆虫的长度,并观察其形态、活动能力,甚至用放大镜查看其口钩的结构。
“左鼻孔样本,蛆虫平均体长约为二分(约6.5毫米),体型细长,活动积极,口钩发育初步成熟,判断处于幼虫中期。”
“右耳道样本,体长相近……”
“口腔内样本,因环境微异,略有差异,但阶段基本一致。”
她一边测量记录,一边在心中飞速计算。她脑中储存着关于常见丽蝇、麻蝇等在不同温湿度条件下,从卵到幼虫各个阶段的生长速率数据。结合发现尸体时的环境温度和过去两日京城确实较为温暖潮湿的天气情况,她进行着复杂的逆向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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