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政司官署的灯火，在深秋的夜色中固执地亮着，如同陆清然此刻燃烧的决心。连日来的殚精竭虑，编写纲要、培训学员、应对各方或明或暗的审视，让她清瘦的脸庞更添几分疲惫，但那双眸子，却因专注与信念而愈发明亮。
这夜，她正伏案疾书，试图将记忆中几种常见毒物的性状与简易检验方法，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文字和逻辑记录下来。烛火摇曳，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停顿思索的侧影。
官署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并非学员们那种或轻快或迟疑的节奏。陆清然笔尖一顿，抬起头，便见萧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常服几乎与门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并非空手而来。身后跟着几名沉默的玄甲卫，抬着几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樟木箱子。
“王爷？”陆清然有些意外，放下笔站起身。她并未听说他今夜会来。
萧烬迈步而入，目光先是扫过她案头堆积的稿纸和那盏跳跃的孤灯，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那几个被小心放在地上的箱子上。
“听闻你这里，百废待兴，食物匮乏。”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本王寻了些东西，或许你用得上。”
他示意玄甲卫打开箱子。
第一个箱子开启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泥土、矿物和草木的奇异气息便弥漫开来。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分门别类、整齐码放的各种物事：有成块的、颜色各异的矿石（朱砂、赭石、孔雀石等），有被封存在小陶罐里的干燥植物根茎叶片（许多连陆清然都一时叫不出名），有研磨好的各色细腻粉末，甚至还有几瓶用琉璃瓶小心装着的、颜色诡异的液体。每一样物品旁边，都附有一张小小的标签，用极其工整的小楷写着名称与简要来源。
“这些是……”陆清然走近，拿起一块色泽暗红的矿石，触手沉重冰凉，标签上写着“赤铁矿，北境黑山所出，质纯”。她又看向那些植物标本和粉末，许多都是她在寻找特定检验试剂时，苦于无法获取或不知其此世名称的材料！
“军中斥候、各地药商、甚至一些隐居的匠人……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找。”萧烬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之前提过，检验需要诸多材料，宫中御药房和市面所售，未必齐全，也未必合用。”
陆清然心中震动。她确实在编写教材和规划检验项目时，为许多现代常用试剂和材料的替代品发愁，也曾零星向他提过几句。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上心，不动声色间，就为她搜罗来了这许多堪称“宝藏”的物资！这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让她感到珍贵和……熨帖。
第二个箱子打开，里面是更加精良、更加齐全的工具。除了她之前设法打造的那些基础款式的探针、镊子、骨尺之外，还有成套的、大小不一的精钢刻刀、用于称量微量物质的极其精巧的小秤、甚至还有几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弧度各异的铜镜和凹面琉璃片，显然是用于聚光或反射观察的简易装置。这些工具的工艺，远超市面上能见到的水准，显然是召集了能工巧匠，按照她可能的需求，精心打制而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萧烬言简意赅。
陆清然抚摸着那些冰冷却充满巧思的工具，仿佛能感受到打造者的用心。有了这些，许多之前只能停留在理论阶段的检验想法，或许就能付诸实践了。
而第三个箱子开启后，露出的却不是物品，而是……人。
箱盖移开，里面竟是七八个年纪在十二三岁到十五六岁不等的少男少女！他们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裳，虽然有些紧张地蜷缩着，但眼神清亮，透着一股未被世俗完全沾染的灵秀之气。见到萧烬和陆清然，他们连忙从箱子里爬出来，怯生生却又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低着头，不敢言语。
“这些孩子，”萧烬的目光扫过这些少男少女，对陆清然道，“皆是北境军中遗孤，或是从各地人牙子手中救下的清白孩子。身世干净，心思单纯，尚未定性。你这里不是需要人手么？与其从外面招募那些心思各异的，不如自己从头培养。他们，交给你了。是留在司里打杂，还是跟着你学些本事，都由你定夺。”
陆清然看着这些孩子，他们眼中有着对未知环境的恐惧，但也有一丝对新生活的渴望。在这个讲究师承、门户之见极深的时代，萧烬此举，无疑是给了她最大的信任和自主权。一支完全由她培养、忠诚于法证司理念的班底，其长远价值，无可估量。
“王爷……”陆清然望着他，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这些……太珍贵了。清然，何德何能……”
萧烬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疲惫与感动，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与药草气息。
“陆清然，”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郑重，“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摸索。你掌法证司，代表的是一种新的可能，一种连皇兄都认可的力量。你需要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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