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萧烬身上弥散开的、混合着悲恸与杀意的寒意,在冰冷的检验室里久久不散。
陆清然默默地将那些呈现诡异色彩的试纸、变色的药金残片、记录着反应过程的册子,一一收拢。她没有像往常处理完证据那样将其封存,而是将它们仔细地、按照时间顺序和反应类型,重新排列在石台一侧。这不再是简单的证物,这是一条用色彩和化学语言书写的、关于谋杀的编年史,每一页都浸透着毒液。
萧烬依旧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玉盒上凸起的龙凤纹路,目光却已穿过墙壁,落在虚空某处,仿佛在凝视着十五年前父皇病榻前的情景。那份死寂的平静比之前的挣扎更令人不安,那是火山爆发前地壳的沉默。
陆清然知道,仅仅确认“有毒”还不够。要锁定凶手,要理解这场谋杀的阴险程度,他们需要更精确的“翻译”——将那些颜色和反应,转化为时间、剂量和手段。
她走到那一排标注着不同时间段的小水晶瓶前。之前为了“药金”显色,她主要使用了临终前半年的样本。现在,她需要追溯更久远的时间。
“王爷,”她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毒物种类已经确认。但若要更接近真相,我需要推断投毒持续的时间和剂量变化。”
萧烬的眼珠缓缓转动,焦距重新汇聚到她身上,声音沙哑:“如何推断?”
“头发是时间的记录者。”陆清然拿起一个标注着“十三寸至十四寸”区段的瓶子,“人每月大约生长一寸头发。我们可以通过检查不同长度发段中毒物沉积的浓度差异,来反推不同时期的投毒强度。”
她重新点燃了一盏较小的酒精灯,换上一套更精细的微型蒸馏萃取装置。这一次,她不再追求剧烈的显色反应,而是进行更温和、更定量的“比色”分析。
她选取了五个时间段的样本:代表大约五年前的“十寸至十一寸”、四年前的“十一至十二寸”、三年前的“十二至十三寸”、两年前的“十三至十四寸”、以及临终前半年的“十四寸半至十五寸”。
处理过程依旧繁琐,但有了之前的经验,她的动作更加流畅。将微量的发段样本进行温和消化,提取出其中的金属成分,然后利用“药金”中灵敏度最高的“幻尘沙”粉末和“星辰胶”作为比色基准。
这一次,她不再看斑斓的变色,而是仔细观察粉末凝结的“血珠”大小与密度,以及胶体内“黑色星辰”爆发的数量和晕染范围。她甚至在旁边摆上了一套自制的、带有细微刻度线的琉璃比色管,将处理后的样本液进行稀释,与标准色阶进行比对。
这是个极其考验眼力和经验的细活。气灯的光照下,她几乎将眼睛贴到那些微小的反应区域,时而拿起自制的放大镜片仔细端详,时而在册子上快速记录下一串串数字和符号。
萧烬没有再靠墙站着,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了石台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看不懂那些符号,也分辨不出那些细微的颜色密度差别,但他看得懂陆清然脸上越来越凝重的神色,看得懂她每一次落笔时的沉重。
时间在专注的比色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大亮,又渐渐转为午后的偏斜。
终于,陆清然放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根比色管。
她直起身,因为长时间的弯腰和凝视,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萧烬几乎是瞬间起身,但陆清然已经扶住了石台边缘,稳住了自己。
她拿起那张写满数据和符号的记录纸,走到萧烬面前,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就着纸面,开始用他能听懂的语言“翻译”。
“王爷,请看。”她的指尖点在最上方代表五年前的数据旁,“在约五年前的发段中,砷、铅、汞的沉积信号已经可以检出,但浓度非常低,低到几乎与正常环境本底或微量药物残留难以区分。若非我们有了明确目标进行针对性的高灵敏度比色,很可能被忽略。”
她的指尖向下滑动,落到四年前、三年前的数据:“此后几年,浓度开始缓慢而稳定地上升。上升的曲线……很平滑,不像是偶然误服或短期大量投毒造成的骤增,更像是……”她寻找着合适的词,“一种有计划的、长期的、‘细水长流’式的追加。”
萧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纸面上抽象的曲线,仿佛能从中看到一条阴险的毒蛇,正一点点收紧缠绕猎物的身躯。
“变化发生在约两年前。”陆清然的指尖停在那段数据上,声音更沉了,“从这里开始,三种毒物的沉积浓度上升斜率明显加大。尤其是砷和汞,浓度几乎是前一年的两倍有余。铅的增幅稍缓,但也在持续增加。”
她最后将指尖重重按在代表临终前半年的数据上,那里用朱笔画了一个圈。
“而在这里,在父皇生命的最后半年,毒物沉积浓度达到了顶峰。尤其是砷,其浓度比起两年前的数据,增长了近四倍。汞也增长了三倍左右。”她抬起头,看向萧烬,眼中是全然的沉重,“这种剂量的剧毒混合物,长期作用于人体,会导致进行性的、不可逆的多脏器损伤——肝脏、肾脏、神经系统、造血系统……最终,会因为某个关键脏器(很可能是心脏或肾脏)的急性衰竭,而看似‘暴病’身亡。其前期症状,头痛、乏力、食欲不振、消瘦、皮肤可能出现异常色素沉着或角化……与太医院记载的父皇晚年症状,高度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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