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宫回镇北王府的路上,萧烬一直沉默。
马车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穿行,街道两旁的商铺招牌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行人稀疏,整个京城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可萧烬却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柳废后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
“计划在重阳节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太后她……”
“他要命的,正是他最亲的人。”
最亲的人。
父皇最亲的人:皇后(他的母后)、太子(他的皇兄)、宠妃刘氏、还有他这个最受宠的幼子。
而这些人里,谁参与了?谁默许了?谁……是被蒙在鼓里的?
马车在镇北王府门前停下时,萧烬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内心的动荡,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陆清然在书房等他。她面前的长案上摊满了卷宗、证物、笔记,显然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没有闲着。
“怎么样?”见萧烬进来,她立刻起身问道。
萧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热风涌进来,驱散了书房内压抑的空气。他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将冷宫中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陆清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当听到“断肠草”和“重阳节”时,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当听到太后可能知情时,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等萧烬说完,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
“所以,”陆清然缓缓开口,走到长案前,拿起一份卷宗,“柳弘、刘贵妃、玄诚道人,这三个人构成了下毒的核心执行层。柳废后知情但不敢阻止,太后……态度不明。那么,其他人呢?”
她指向案上另一叠文件:“这些是显德二十年到二十二年间,突然‘病逝’或‘意外身亡’的官员名单。兵部左侍郎陈远,显德二十一年坠马身亡;吏部郎中李维,显德二十二年突发‘急病’暴毙;都察院御史周正,显德二十一年家中失火,全家遇难……”
她抬起头,看向萧烬:“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在不同场合,对前太子(当今皇帝)提出过质疑,或者公开支持过前三皇子。”
萧烬走到案前,翻看那些卷宗。每一份都记录详细,有死亡时间、地点、官方结论。单独看,都是合理的意外或疾病。但放在一起,就显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规律性。
“这些‘意外’,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问,声音低沉。
“恐怕不止。”陆清然从木箱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打开,里面是几份泛黄的纸张,“这是我今早整理玄诚遗物时发现的,夹在他的炼丹笔记里。”
萧烬接过纸张。上面不是丹方,而是一份名单——更准确地说,是一份“服药记录”。
“吏部张侍郎,癸未年三月初五始服‘清心丸’,每月三粒,已服十八月。现症:偶有头晕,余无不适。备注:可控。”
“兵部王主事,甲申年七月初十始服‘养元丹’,每月五粒,已服八月。现症:食欲不振,手足微麻。备注:渐入。”
“都察院刘御史,甲申年腊月廿三始服‘九转丹’,每月一粒,已服五月。现症:性情暴躁,多疑善怒。备注:可除。”
记录延续了五页,涉及二十三人,全是显德年间的中低级官员。每个人的服药时间、症状、以及最后的“备注”——“可控”、“渐入”、“可除”,像在评价一件件物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萧烬的手指在“可除”两个字上停留。他想起都察院刘御史——那个以耿直敢言着称的老臣,显德二十二年春,因“突发癫狂,持刀伤及家仆”被革职,不久后“自缢身亡”。
“他们在用丹药控制朝臣。”陆清然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一具尸体,“‘可控’的意思是,这个人已经被控制,可以继续利用。‘渐入’是说正在控制过程中。而‘可除’……”
她看向萧烬:“意味着这个人不听话,或者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以清除。”
萧烬闭上眼睛。他终于明白了,“蛛网”这个名字的由来。
这不是简单的弑君阴谋。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以丹药为丝,以毒害为结,将整个朝堂都笼罩其中。先帝是第一个目标,但不是唯一目标。所有可能威胁太子继位的人,所有不听话的官员,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是这张网要捕捉或清除的对象。
而织网的人……
“柳弘。”萧烬睁开眼,眼中是彻骨的寒意,“他就是‘主人’。这个‘蛛网’组织,从一开始就是他为了控制朝局、扶太子继位而建立的。”
陆清然点头,从案上抽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柳弘在显德年间的升迁记录和人际关系图。你看——”
她指着图表上的连线:“显德十八年,他通过玄诚结识刘贵妃,建立宫中内应。同年,他开始接触太医院,安插自己的人。显德十九年,他利用吏部侍郎的职权,开始有选择地‘推荐’官员服用丹药——那些有才能但不完全听话的,或者立场摇摆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