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没有再看她。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官员,那些或惊惶、或闪躲、或震惊、或隐含期待的面孔,尽收眼底。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文官队列中,几个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身影上——那是柳弘倒台后,依旧与柳家、与太后保持着千丝万缕联系,甚至可能知晓部分内情的旧党。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起初并不大,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十五年前,显德二十七年,冬月初九。”
他吐出一个日期。殿中一些老臣脸色骤变,显然记得那一天——先帝病情突然加重,陷入昏迷的开端。
“那一日,本王时年十三,于上书房习武课后,前往乾清宫请安。”萧烬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宫人阻拦,言父皇服食新进丹药后正在安歇,不宜打扰。本王于宫门外等候,听见殿内……传来父皇压抑的、痛苦的闷哼。”
百官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太后也瞳孔猛缩。
“本王欲强行闯入,被高公公拦下。高公公言,”萧烬看向御座旁如今已脸色惨白如纸的秉笔太监王德全,“‘王爷,陛下服药后时有不适,乃药力化解病灶之兆,片刻即好,请勿惊扰。’”
王德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本王信了。”萧烬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嘲弄与寒意,“因为那是父皇信赖的太监总管,因为那是太医院精心炼制的‘长生仙丹’,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三日后,父皇短暂清醒,召本王与皇兄觐见。父皇面色蜡黄,眼底布满血丝,握着本王的手,手在颤抖,手心冰凉。父皇看着本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说:‘烬儿,你要……好好辅佐你皇兄。’”
“那时本王不懂!”萧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困兽的嘶吼,在殿宇中轰然炸响,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不懂父皇眼中的悲哀与不甘是什么!不懂那句未完的话是什么!不懂为何一向强健的父皇,会在服食那些所谓‘仙丹’后,急速衰弱!”
他猛地踏前一步。
仅仅一步。
靴底与金砖碰撞,发出沉闷如惊雷的巨响。他周身那股压抑了十五年、属于战场杀伐的凛冽煞气,再无保留地轰然爆发!离他较近的几名官员竟被那无形的气势所慑,踉跄后退。
萧烬抬手,并非按向剑柄,而是探入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明黄色、绣着龙纹的陈旧锦囊。锦囊口用金线紧紧系着。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解开了锦囊,从里面倒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
那是一小缕灰白色的头发。与陆清然方才检验的那一缕,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短,更显枯槁,被仔细地束在一起。
“此乃,”萧烬的声音因极力压制情绪而变得沙哑破碎,却更显惊心动魄,“父皇临终前三月,于一次昏睡中,自发间脱落,被本王……偷偷藏起的。”
“轰——!”
仿佛真正的雷霆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开!连陆清然也愕然看向他,她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个!
太后猛地从凤座上站起,失声喝道:“烬儿!你……!”
“母后想知道,儿臣为何藏起这缕头发吗?”萧烬抬头,直视着终于失态的太后,眼中那冰冷的火焰灼灼燃烧,“因为那时,儿臣已经开始怀疑了!怀疑那些让父皇日渐憔悴的丹药!怀疑那些总是说‘药力化解病灶’的太医!怀疑这宫里宫外,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盼着父皇……早点龙御归天!”
“可儿臣不敢说!无处可说!”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悲愤,“儿臣只有十三岁!母后您告诉儿臣,要相信太医,要静心等待!皇兄教导儿臣,要顾全大局,莫要听信流言!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质疑那‘仙丹’!无一人敢深究父皇的病!”
“儿臣只能藏着这缕头发,像藏着一种无望的期盼,期盼有朝一日,能有人告诉儿臣,父皇到底是怎么了!”
他托着那缕头发的手,缓缓举起,转向百官,转向这满殿的朱紫公卿,声音陡然转为雷霆万钧的怒吼,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良心上:
“现在!这个人来了!这个真相来了!”
他猛地将手伸向陆清然的方向,目光却如利剑般刺向早已面无人色的温慎行、刘启山,以及他们身后那些瑟瑟发抖的柳党残余:
“就是她!法证司陆清然!用你们口中的‘妖术’、‘奇技淫巧’,验出了这头发里藏了十五年的毒!验出了父皇不是病死的!是被人用砷、铅、汞这些穿肠烂肺的毒物,一点点、一天天、一年年,毒死的!”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玄色蟒袍随之震动,那上面的金龙仿佛要腾空而起,择人而噬。他不再看太后,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威的殿堂,向着这记载了无数阴谋与沉默的穹顶,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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