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法证司司正,陆清然,上前!”
皇帝的旨意,如同惊蛰的第一声春雷,在尘埃初定的乾元殿内轰然炸响,余音在蟠龙柱间回荡,带着一种病弱之躯也难掩的、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惊疑的、畏惧的、期待的、恶毒的——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聚焦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异常沉静的青色身影上。
陆清然缓缓抬起头。
晨光从高高的殿窗斜射而入,恰好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形轮廓。深青色的司正官服在光线下显得愈发肃穆,衣襟上的银线祥云纹泛起淡淡冷光。她的脸上没有受宠若惊的激动,也没有大难不死的后怕,依旧是一片属于实验室的、近乎剥离情绪的专注与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差点血溅五步的危机,那足以颠覆王朝的权力更迭,都不过是背景噪音,此刻,她关注的只有一件事——陈述真相。
“微臣,遵旨。”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如同玉磬轻击,在一片寂静中传开。她先向御座方向,向着那位被搀扶着、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鹰的皇帝,深深一揖。然后,她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那三个紫檀木匣,最终落在了丙匣中那些她方才演示过的器具上。
她没有立刻去拿那些物证,而是微微侧身,先对依旧单膝跪地的萧烬,以及站在文官前列、神色肃穆的杨钰安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托付。萧烬看着她,眼中是全然信任的深沉;杨钰安则是郑重的颔首,仿佛在说: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老夫与王爷顶着。
做完这些,陆清然才重新转向皇宫,步履沉稳地走向大殿中央更靠近丹陛的位置。她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刻意放缓,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官靴落在金砖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开始的“证言”敲击着节拍。
那些柳党余孽,尤其是瘫软在地、口角带血的林翰儒,还有几名面如死灰的官员,恶毒而绝望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钉在她背上。陆清然恍若未觉,她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到接下来的“报告”流程中。前世在法庭上作为专家证人出具鉴定意见、在学术会议上宣读论文的经历,让她对如何清晰、有力、有条理地陈述复杂科学结论,有着刻入骨髓的本能。
她在距离丹陛约十步远的位置停下,再次向皇帝行礼,然后抬首,目光清澈地迎上皇帝审视的视线。
“陛下,”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越,“微臣陆清然,现任法证司司正。受镇北王殿下委托,并得杨首辅、顾寺卿支持,对显德先帝当年驾崩疑案,进行法证调查。历时三月有余,查验相关物证二十七件,询问、记录相关人员口供、证词九份,进行专项毒理、痕迹检验一十三项。现将调查过程与核心结论,呈报于陛下驾前。”
她的开场白简洁、专业、直奔主题,没有任何虚言浮词,瞬间将气氛从之前的权力争斗拉回到了“案件调查”的轨道上。皇帝微微颔首,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专注。
陆清然转身,走到丙匣前,却没有先去拿那缕引发风暴的“先帝遗发”,而是先取出了几个瓷瓶和一套更为精巧的琉璃器皿——那是她为了应对可能的需要,提前准备的多套演示工具之一。
“在陈述具体检验过程前,请容微臣先简述本案涉及之毒物特性,以便陛下与诸位大人理解后续检验之原理。”她声音平稳,如同授课,“本案核心毒物,系金石类混合毒,主要成分为砷(砒霜之主成分)、铅、汞。此三类物质,性状稳定,不易被人体代谢,一旦摄入,便会沉积于骨骼、毛发、指甲等角质部位,且沉积量与摄入时间、剂量相关,可存留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先帝遗发,正是此类毒物沉积的绝佳载体,亦是穿越时间、记录当年龙体状况的独特‘档案’。”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几种不同的粉末(她提前制备的、安全剂量的纯品样本)分别放入几个小的琉璃碟中。“此为提纯后之砷石末,此为铅丹,此为辰砂(汞之主要矿石)。请陛下与诸位大人观其常态。”
她示意近前的一名御前侍卫将琉璃碟呈上丹陛,皇帝和离得近的杨钰安等人都能清楚看到那些或白或红或暗红的粉末。
“此等毒物,若直接大量摄入,立时毙命,症状明显,极易察觉。”陆清然继续道,“然,若将其微量、混合、掺入日常服用之物中,长期投喂,则中毒初期症状与风寒、体虚、劳损等常见病症极其相似——头痛、眩晕、乏力、食欲不振、肤色渐暗。随时间推移,毒素累积,伤及肝、肾、髓,方会出现手足麻痹、咳血、昏迷等重症,乃至……脏器衰竭而亡。此过程,可长达数年,隐蔽性极强。”
她的话语,冷静地勾勒出一种阴毒而漫长的谋杀方式,让殿内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先帝晚年时期的老臣,脸色都变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回忆当年,先帝的“病情”似乎正是如此一步步加重,御医的诊断也总是“操劳过度”、“旧疾复发”、“风寒入里”……与陆清然描述的慢性中毒症状,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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