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城,法政司地下密档室。
烛火在铜制灯台上静静燃烧,火苗稳定,几乎不晃动——这是特制的无烟长明烛,燃烧时间长,光线稳定,最适合需要长时间精细作业的环境。
密档室原本是刑部用来存放历年大案卷宗的地方,如今被陆清然临时征用。四壁都是厚重的青石,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包着铁皮的门,内外都有玄甲卫把守。室内空间不大,但摆满了长条桌案,每张桌案上都铺着油布,油布上是正在阴干或修复的文书。
空气里弥漫着混合的气味:纸张受潮后的霉味、特制清洗药水的微酸、墨迹晕开后的铁锈腥气,还有淡淡的薰草香——那是为了防止虫蛀而点燃的。
陆清然和顾临风站在最中央的一张桌案前。
桌案上,铺着七张正在处理中的文书。这些文书都是从赤焰山工坊的文书档案室里抢救出来的,大部分被水浸泡过,墨迹晕染、纸张破损,有些甚至碎成了十几片,需要像拼图一样重新拼合。
“这是最后一批了。”顾临风的声音带着疲惫,眼下有浓重的青影。他手里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纸片,放在一张正在拼合的信笺上,“温泉池里捞出来的那十一份,已经整理完毕,送到陛下那里了。这些是从档案室角落的暗格里找到的,藏得更深,保存得也稍好一些。”
陆清然没有抬头,她正用一把极细的软毛刷,轻轻刷去一张信笺边缘的霉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蝴蝶翅膀,但眼神专注得可怕。
“保存得‘稍好’,也只是相对而言。”她低声说,用镊子夹起那片霉斑,放在一旁的瓷碟里,“这些文书被故意用劣质墨水书写,纸张也是便宜货,泡水后字迹晕染得厉害。对方早就防备着有这一天。”
顾临风点头:“但正因为他们用了劣质墨和纸,反而留下了破绽。”
他指向自己正在拼合的那封信:“你看这里,正文的字已经晕得几乎看不清了,但落款处的印章痕迹——虽然也被水泡过,但印泥里掺了朱砂和桐油,比墨迹更耐水。我仔细辨认过,这枚私章的形状和纹路,与我们在柳府查抄到的、柳弘日常用的私章,完全一致。”
陆清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顾临风拼合的那张纸。
那是一封信的残片,大约只剩下三分之二。纸张泛黄发脆,边缘有烧灼的痕迹——不是被水泡的,而是在被藏起来之前,有人试图烧毁它,但只烧了边缘就被扑灭或打断了。
信的内容已经残缺不全,但从能辨认的字句中,能看出是一份“汇报”:
“……上月所供赤焰晶纯度已达九成七,按‘上峰’要求,已试铸炮管三节……爆裂一节,余二节堪用……‘上峰’批示,需再提纯度至九成九……”
“……毒烟弹配方改良已毕,试验三次,五十丈内人畜皆倒……惟风向影响甚大,‘上峰’命继续调试……”
“……江南新到工匠七人,其中二人精于算学,已按‘上峰’指示,专司弹道计算……”
几乎每一段,都会出现“上峰”这个称呼。
而且从语气看,写信人——柳弘——对这个“上峰”的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不是下属对上司的正常汇报,而是一种……近乎奴才对主子的战战兢兢。
“这个‘上峰’,”顾临风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应该就是我们在工坊听到的‘殿下’,也是赵文璟口中柳弘提到的‘影子’,更是所有线索指向的最终黑手——‘烛龙’。”
陆清然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另一张桌案前,那里铺着三封已经初步处理完毕的信。
这三封信的保存状况稍好,墨迹虽然也有晕染,但还能辨认出大致内容。最重要的是,这三封信的落款处,除了柳弘的私章,还有一个用朱砂手绘的标记——
火焰扭曲缠绕蛇形。
“烛龙”的标志。
她戴上特制的薄棉手套——这是她自己缝制的,为了防止手上的汗渍和油脂污染文书——小心地拿起第一封。
信的内容是关于“人员安置”:
“……兰台司库陆文渊已妥为安置,‘山腹雅舍’条件齐备……此人精通金石,尤擅海外火器典籍,留之有大用……按‘上峰’指示,已命人仿制其随身信物,备不时之需……”
陆清然的指尖在“陆文渊”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冰冷。
这就是父亲在那些人口中的定位——“留之有大用”。像一件工具,一个器物,被“妥为安置”在“山腹雅舍”——多么文雅的词,用来形容那个暗无天日的囚牢。
她放下第一封,拿起第二封。
这封信的时间更早,是显德二十八年的——先帝驾崩的那一年。信的内容让陆清然呼吸一窒:
“……先帝处已按计划行事,‘长生丹’每月加量……玄诚道人言,如此剂量,至多再撑半年……‘上峰’嘱,务必确保‘龙驭宾天’之期在秋猎前后,以便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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