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我坐在下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压抑的愤怒和不甘。”
“宴后,先帝单独留下我,让我去兰台殿取几卷前朝关于宗室管理的典籍,送到裕亲王府上。他说:‘承烨刚进宗人府,对这些规矩不熟,你送过去,顺便……跟他讲讲。’”
陆清然皱眉:“这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差事。”
“是,我当时也这么想。”陆文渊点头,“但先帝接下来说的话,让我至今不解。他说:‘文渊,你跟承烨说话时,留意他的书房。看他最近……在读什么书。’”
留意书房。
留意读什么书。
这绝不是寻常的关怀。
“我去了裕亲王府。”陆文渊的声音越来越低,“裕亲王很客气,亲自在书房接待我。他的书房很大,藏书极丰。我一边给他讲那些典籍,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书架上大多是兵书、史书、还有一些儒家经典,看起来很正常。”
“但在我起身告辞时,无意中碰到了一个放在书架角落的锦盒。锦盒掉在地上,盖子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不是书,而是几卷图纸。”
图纸。
陆清然的心跳加速。
“裕亲王当时脸色大变,立刻蹲下身去捡。动作太快,太急,完全失了亲王的风度。我赶紧道歉,帮他一起捡。就在那时,我看清了其中一张图纸的一角——”
陆文渊闭上眼睛,仿佛那画面依旧清晰:
“那上面画的是一个复杂的齿轮结构,旁边标注着我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但图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用朱砂绘制的标记:火焰缠绕蛇形。”
“烛龙”的标志。
在显德二十六年,就已经出现在裕亲王的书房里。
“我装作没看见,把图纸递还给他。”陆文渊睁开眼,眼中是深深的痛苦,“裕亲王接过图纸,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说:‘文渊,这是工部送来的水车改良图,乱七八糟的,让你见笑了。’”
“我顺着他的话应和了几句,就告辞了。回到宫里,向先帝复命。我说了送典籍的过程,说了裕亲王的态度,也说了……那卷图纸。”
“先帝听完,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挥挥手让我退下,只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从那以后,先帝对裕亲王的态度更加……微妙。表面上依旧兄弟和睦,赏赐不断,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种疏远和警惕。而裕亲王,也开始深居简出,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陆文渊的手开始颤抖:
“现在回想起来,先帝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知道裕亲王在暗中研究什么,知道那些‘奇物’可能带来的威胁,知道他这个弟弟……心怀不轨。所以他调裕亲王回京,削其实权,疏远他,警告他。”
“但他又不能公开处置——因为裕亲王战功卓着,在军中威望极高;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处置不当会动摇国本;更因为……他没有铁证。”
没有铁证。
就像现在一样。
陆清然握住父亲颤抖的手,轻声问:“那后来呢?先帝没有采取其他措施吗?”
“有。”陆文渊深吸一口气,“显德二十七年春,先帝突然下旨,让我开始整理《海西火器考略》。他说:‘这些东西,我们不能不懂。就算不用,也要知道别人用了会怎么样。’”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查资料、请教工匠、甚至私下找了一些西域商人询问。半年后,初稿完成,我呈给先帝。”
“先帝花了三天时间仔细看完,然后把我叫去,问了几个很具体的问题:火炮的射程和精度如何提高?火药的威力有没有办法增强?有没有可能造出更小、更容易携带的火器?”
“我一一回答,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先帝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文渊,这本书……暂且封存吧。不要让人知道它的存在。’”
“我问为什么。先帝看着殿外的天空,说了一句我至今不敢忘记的话——”
陆文渊的声音哽咽了:
“他说:‘有些东西,知道的人多了,就会变成祸害。现在这世上,知道这些的人越少越好。至少……在朕还能控制局面的时候。’”
在朕还能控制局面的时候。
这句话里,有帝王的无奈,有兄长的悲凉,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之后不到一年,”陆文渊的眼泪终于滚落,“先帝开始‘生病’。起初只是偶感风寒,后来渐渐加重,太医们束手无策。再后来……就是显德二十八年秋,先帝驾崩。”
“而我,”他捂住脸,声音支离破碎,“我在先帝驾崩前三个月,因为一桩莫须有的贪墨案下狱。流放途中‘遇袭’,被掳到赤焰山……一关就是三年。”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完整。
先帝早就察觉裕亲王的野心,早就知道他在暗中研究危险的技术。他试图用温和的手段制约、警告、疏远,但终究没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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