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二,子时,御书房。
雪又下了起来。不是腊月那种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而是初春特有的、细密冰冷的雪霰,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虫蚁在啃噬着什么。书房内炭火依旧旺盛,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窗外寒意更刺骨的凝重。
皇帝萧陌城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陆清然呈上的、关于“烛龙”线索的完整梳理报告——从显德十年的前朝密室,到显德二十八年的先帝绝笔,二十三年的时间线,数百条相互印证的证据链,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十页桑皮纸。
中间,是那个明黄色锦囊,以及锦囊里先帝绝笔的拓本。“若朕非寿终,则承烨必为祸首。证据在朕陵寝,陪葬品‘金匮玉函’之内。”这二十一个字,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右边,是一份空白诏书,玉玺就在手边,朱笔已蘸饱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萧烬和陆清然并肩站在御案前三步处。他们刚从法证司赶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霰,在室内温暖空气中渐渐洇成深色的水渍。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
等待一个王朝,做出它最艰难的决定。
“开陵……”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纸在摩擦,“开启先帝陵寝,开棺取物……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臣知道。”陆清然的声音平稳清晰,“这意味着违背祖制,触犯礼法,动摇孝道根基,会引发朝野非议、宗室反弹、甚至可能被天下人指责为‘不孝不忠’。”
“那你们还要这么做?”
“因为臣更知道,如果不这么做,”陆清然抬起头,直视皇帝的眼睛,“让弑君的真凶、让潜伏二十三年的阴谋家、让意图颠覆江山的叛贼继续逍遥法外——那才是真正的不孝不忠。”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先帝留下这张绝笔,不是为了让后人瞻仰他的陵寝,而是为了让后人揭开真相,让罪恶付出代价。如果因为顾忌虚名而辜负他的遗愿,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不敬。”
皇帝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攥着御案的边缘,指节泛白。
他想起很多事。
想起幼时,皇叔萧承烨教他骑马,在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时将他抱起,笑着说“男子汉要勇敢”。
想起少年时,皇叔从北境归来,给他带西域的小玩意,讲边关的故事,眼中是慈爱和骄傲。
想起先帝驾崩那夜,皇叔跪在灵前痛哭失声,几度昏厥,所有人都说“裕亲王真是至情至性”。
那些画面,和眼前这份绝笔、这些证据、这条贯穿二十三年的阴谋线,在脑海里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皇兄。”萧烬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坚定,“臣弟与清然,不是要逼您做决定。臣弟只想说——如果皇叔真是‘烛龙’,如果他真的策划了弑君、建立了‘蛛网’、意图谋反,那么他现在就像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咬出致命一口。”
他上前一步,将一份军报放在御案上:
“这是北境最新的密报。三天前,驻守狼山隘口的三个营突然‘换防’,新调去的将领,都是显德年间裕亲王在北境时的旧部。而原本应该接替他们的部队,至今没有到位。臣弟的人暗中调查,发现那三个营的军械库,在过去一个月里,物资调出量是正常消耗的三倍。”
皇帝猛地睁开眼。
“还有,”萧烬继续道,声音冷得像冰,“江南传来消息,白鹿书院前山长周怀谨——裕亲王的老师——在十天前‘突发恶疾’,全家闭门谢客。但我的人发现,每天深夜,都有蒙面人从周府后门进出,运送的东西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但从车辙深度判断,绝不是药材或粮食。”
“他在动。”陆清然接话,“他知道我们在查他,知道我们已经摸到了二十三年前的线索,知道先帝的绝笔在我们手里。所以他开始调动暗处的力量,开始清除可能暴露的环节,开始……为最后一步做准备。”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拿起那份军报,快速翻阅。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所以……”他的声音在颤抖,“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不开陵,他也会……”
“他也会动手。”萧烬斩钉截铁,“区别只在于,我们是等他把刀架到脖子上再反抗,还是在他拔刀之前,先找到能杀死他的武器。”
“先帝陵寝里的‘金匮玉函’,就是那把武器。”陆清然的声音清晰如钟磬,“陛下,臣以法证司监正的身份向您保证——只要打开‘金匮玉函’,里面一定有能钉死裕亲王的铁证。先帝用生命留下的线索,绝不会错。”
长久的沉默。
只有雪霰打在窗上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皇帝的目光,在报告、绝笔、军报之间来回移动。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可闻。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了那支朱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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