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迟。许都的宫城内,尽管柳条已抽出些许嫩绿,但那股自去岁秋冬便弥漫不散的压抑与阴霾,非但没有随着气温回升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天子刘协的“病”,拖了整整一个冬天。起初只是偶感风寒,咳嗽乏力,太医令吉平等人悉心诊治,开了不少温补调理的方子。然而,汤药灌下去无数,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日渐沉重。年轻的皇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时常昏睡,清醒时也精神不济,说不了几句话便气喘吁吁。
曹操对此极为重视,甚至可说是警惕。他采纳了司马懿的建议,将皇宫守备加强到了极致,天子所有的饮食、药物,皆由心腹之人经手,太医开的每一剂药,都需由专人试尝,确认无恙后方能进奉。宫内侍从,尤其是近身服侍的,更是被反复筛查,稍有疑虑便被调离或下狱。整个许都皇宫,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然而,这一切严密的防范,在贾诩那堪称艺术品的慢性毒杀计划面前,似乎都成了徒劳。“相思子”的精华,经由那个早已被处理掉的哑巴内侍阿丑之手,每日微量、持续地融入皇帝的药碗,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破坏着生机的根基。这种来自南疆的奇毒,特性便是初期状若虚痨,极难察觉,待毒性深入骨髓,便如灯尽油枯,药石罔效。
这一日,天色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雪来。皇帝的寝宫内,药味浓郁得化不开。刘协躺在龙榻上,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蟠龙纹样。他才二十出头,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此刻却形销骨立,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皇后伏寿坐在榻边,紧握着丈夫冰凉的手,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悲伤。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临近的气息。
突然,刘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蜡黄的脸上泛起一种诡异的潮红。伏后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惊呼:“陛下!陛下!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吉平与其他几位太医连滚带爬地冲进寝殿,一番诊视后,个个面如死灰。皇帝的脉象已然紊乱微弱到了极点,五脏衰竭之象毕露。
“如何?!”闻讯匆匆赶来的曹操,一身朝服还未换下,疾步走入殿内,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司马懿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一切。
吉平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颤抖:“司空……陛下……陛下龙驭宾天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宾天”二字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曹操仍是浑身一震,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他踉跄一步,勉强站稳,目光死死盯住龙榻上那已无生息的年轻躯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皇帝死了!死在了他的掌控之下,死在了这戒备森严的许都皇宫!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各种杂乱的信息和念头疯狂涌入他的脑海:朝臣们会如何想?天下人会如何想?北边的刘乾会如何反应?那些一直暗中反对他的汉室忠臣,会如何借题发挥?
“何时……因何……”曹操的声音干涩沙哑。
吉平伏地痛哭:“就在方才……陛下……陛下乃是久病缠身,元气耗尽,油尽灯枯啊!”
“油尽灯枯?”曹操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阴鸷得可怕。他猛地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微微摇头,示意并未发现任何外力作用的明显证据。所有的查验都显示,皇帝是“自然”病逝。
然而,越是“自然”,就越是不自然!曹操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必有黑手!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北疆的刘乾!只有他,有动机,也有能力,行此釜底抽薪的毒计!
“封锁消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宫禁!”曹操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恢复了枭雄的冷酷与决断,厉声下令,“召荀攸、司马懿、蒋干、毛玠、蒋济……即刻来司空府议事!”
皇帝驾崩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尽管曹操试图封锁,但巨大的波澜依旧以无法遏制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蓟城,大将军府。
消息通过“暗夜”的特殊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刘乾的案头。彼时,刘乾正与郭嘉、戏志才、贾诩、程昱等核心谋士,推演南下的进军路线。
当看到密报上“帝崩”二字时,刘乾拿着情报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心中依旧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轻松,有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负罪感。他缓缓将密报放在桌上,声音低沉:“许都急报,陛下……驾崩了。”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锐利的光芒:“时机到了!”
戏志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因激动而引起的轻微咳嗽:“曹操……此番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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