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畔十二架水车齐转,旱田得溉,万民欢呼的景象,如同最有力的宣言,将靖王李岩“巧思能臣”的形象深深烙入帝国上下所有人的心中。那柄御赐的羊脂白玉如意,更是象征着无上的荣宠与肯定。经此一事,朝堂上那些关于“奇技淫巧”的质疑声浪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敬畏。
然而,成功并未让李岩有丝毫懈怠。水车的成功,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海中更多利用自然之力的思路。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灌溉,更是那奔腾水流中蕴含的、可以被驯服和转化的巨大动能。
回到王府,李岩立刻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连那柄玉如意也只是让谭淼淼代为收好。巨大的书案上,铺开了比水车更为复杂精巧的图纸。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将水力应用于——锻造。
这个时代的金属锻造,完全依赖于匠人的臂力和经验。一柄精良的刀剑,需要经过成千上万次反复捶打,耗时耗力,且质量难以保持稳定。李岩要做的,是设计一种水力锻锤,利用水车带动凸轮或曲柄机构,将水流的持续旋转运动,转化为重锤有规律的、不知疲倦的上下往复运动。
这其中的机械原理远比水车复杂。传动比的计算、凸轮形状的设计、锤头重量与提升高度的匹配、以及如何保证锻打的稳定性和频率……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精密的设计和反复的验算。书房内,烛火常常彻夜不熄,地上扔满了废弃的草图,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李岩凝神思考时特有的沉寂。
数日后,王府后院那片已被划为“天工院”的禁区里,再次响起了工匠们忙碌的号子声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同于以往,这次还夹杂着水流哗哗的声响——一座专门用于提供动力的小型水车在后院的引水渠上架设起来。
金属的锻造,声音远比木工更加刺耳和持久。尤其是在调试阶段,齿轮的啮合、重锤的起落,常常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沉闷如雷的撞击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不仅让王府内的一些下人难以安眠,更是引起了周边府邸和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靖王府后院,近来又是水车又是打铁,动静不小啊。”
“听闻是在打造什么新式农具?”
“未必,那声响,倒像是……在打制军器!”
各种猜测在暗地里流传,自然也传到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的耳中,引得他们更加警惕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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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月华如练,静静洒落在靖王府的重重楼阁与蜿蜒长廊上。后院“天工院”的方向,终于暂时沉寂下来,只有水流声依旧潺潺。
谭淼淼端着一盏刚刚熬好的安神汤,踏着月光,穿过寂静的长廊,走向李岩的书房。她知晓他近日的辛劳,那彻夜不息的灯火和连绵不绝的金属敲击声,无不昭示着他投入的心血。她虽不通机械,却明白他正在做一件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大事。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只点了一盏孤灯。谭淼淼轻轻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心疼。
李岩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直接伏在铺满图纸的地板上,睡着了。他侧着脸,枕在一张画满齿轮与杠杆的草图上,眉宇间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微微蹙着,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他的衣袖上沾染了不少墨迹,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握着一根炭笔,另一只手边则散落着几个计算用的算筹。跳动的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他有些脆弱,与白日里那个沉稳睿智、挥斥方遒的靖王判若两人。
他太累了。盐政、酒业、水车、如今又是这水力锻锤……他仿佛不知疲倦的陀螺,推动着一项又一项超越时代的变革,同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谭淼淼悄无声息地走近,将手中的汤盏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她蹲下身,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听着他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与酸楚涌上心头。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至极,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想要将他挪到一旁的软榻上去,那样能睡得舒服些。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及他发丝的瞬间,李岩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眼中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警惕与锐利,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这是长期处于危险环境中形成的本能反应。
但当他看清眼前之人是谭淼淼时,那骇人的锐利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懈下来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淼淼……”他声音沙哑,带着刚醒的慵懒,“什么时辰了?”
“子时过半了。”谭淼淼柔声道,手下动作未停,轻轻将他的头抬起,然后自己侧身坐在他身旁的地板上,让他的头顺势枕在了自己的膝上,“殿下这般睡,明日该浑身酸痛了。”
膝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让谭淼淼的心跳漏了一拍。李岩似乎也愣了一下,但他并未拒绝这份突如其来的柔软与温暖。枕着带着她身上淡淡药香的膝头,鼻尖萦绕着她清浅的呼吸,比冰冷坚硬的地板不知舒适了多少倍。他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刻的温存中,竟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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