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下了多久，天地间只剩哗哗雨响。忽然，一把小小的油纸伞，轻轻出现在乞丐头顶，挡住了倾泻的雨丝。伞下，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踮着脚尖，努力将伞举得更高些，稚嫩的脸庞上满是疑惑。
她望着乞丐枯槁的侧脸，轻声问道，声音细弱却清晰，穿透了雨幕：“你为什么会成为乞丐呢？西牛贺洲到处都是寺庙，你可以去做佛徒啊，那样就有饭吃，不用在这里挨冻受雨淋了……”
小女孩仰着小脸，双丫髻上还沾着雨珠，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满是不解，望着一动不动的乞丐，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
乞丐望着那双眼眸，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一如他早已尘封的过往。他干裂的嘴唇，几百年未曾开过，此刻竟缓缓动了动，喉间滚过一阵如同破风箱般的沙哑声响，那声音粗粝不堪，却在沙哑深处，藏着一丝未灭的锋芒，是当年敢捅破凌霄的桀骜，从未真正消散。
“佛……”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不配，得到我的信奉。”
“呀！”小女孩脸色骤变，惊容布满稚嫩的脸庞，她猛地伸出小手，死死捂住乞丐的嘴，声音都带着颤抖，急声道：“不行！你不能说这话！诽谤佛陀是大罪，会被佛门当成异端，扔到业火里烧死的！”她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眼神里满是恐惧，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焚尽一切的佛火，正朝眼前这乞丐扑来。
乞丐嘴角扯出一抹惨笑，干裂的唇瓣裂开细痕，渗出血丝。那笑里藏着无尽的悲凉，却再没多说一个字，只将空洞的眼重新投向漫天雨幕，仿佛方才那声桀骜的低语，已是他耗尽残力的最后挣扎。
小女孩见他不再言语，轻轻将油纸伞塞到他枯槁的手中，又望了他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不多时，远处传来几声佛号，一行身披袈裟的僧人走来，为首者目光温和却带着威严，将小女孩领走，那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雨巷深处，只留下一把带着余温的伞，落在乞丐怀中。
雨势渐小，往来的路人低声议论，话语碎片飘进乞丐耳中。“听说了吗？观音禅院新收了个女弟子，天生佛骨，昨日诵经时，竟引动了禅院中的观音佛像，佛光普照半座城！”“可不是嘛，现在整个西牛贺洲都传遍了，说这孩子是菩萨座下童子转世，观音禅院这下可是名声大震，要压过其他寺庙了！”
乞丐攥着那把油纸伞，伞骨上还残留着小女孩的温度。他枯瘦的脸颊微微抽动，眼中的空洞被浓重的悲哀取代，那悲哀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太清楚了，那声“阿弥陀佛”，那尊被引动的佛像，意味着什么——那个踮脚为他撑伞、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的小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西牛贺洲只多了一个天生佛骨的佛门弟子，却少了一个会为乞丐挡雨、问他为何不信佛的天真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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