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雷音寺的断碑染成血红色时,唐僧正跪在大雄宝殿的废墟里。他身上的锦斓袈裟早被荆棘划得褴褛,金线绣的“卍”字纹浸透了血,连眉心的朱砂痣都被沙砾磨得模糊——那是他当金蝉子时,如来亲手点的,如今只剩个淡粉的印子,像滴凝固的血。
“师父。”
悟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他扛着根齐眉棍,棍尖还沾着天兵的脑浆,身后跟着八戒和沙僧。八戒的九齿钉耙插在废墟里,耙齿上挂着半块烧焦的经幡;沙僧的降妖宝杖斜插在地,杖身的莲花纹被劈成了两半——那是他昨儿硬扛托塔天王的法器时留下的。
唐僧没回头。他盯着脚边半块残破的《大般若经》,经页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的字迹被血浸透,像团化不开的墨。三百年了,他背着这卷经走了十万八千里,从东土到西天,从雷音寺到凌霄殿,每一步都念着“慈悲”“放下”“普度众生”。可如今,他看着满地的断砖碎瓦,看着被天兵焚毁的藏经阁,看着远处被锁链捆着的妖族俘虏,突然觉得这经卷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
“师父。”悟空又唤了一声,棍尖在地上划出火星,“宋江大哥说,天庭的援军两日后到。咱们得在这之前,把最后一批妖族送到梁山。”
唐僧这才缓缓起身。他的膝盖在废墟上跪了三天三夜,麻木得没了知觉。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紫金钵——那是他化斋用的,如今钵底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斋饭,是前日一个小沙弥偷偷塞给他的,说“师父,您吃口热的,我们替您守着经”。
“悟空。”唐僧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你说,我当年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如今地狱里的妖族,被天庭的屠刀砍得比地狱的火还惨。”他抬头看向天空,残阳里飘着几缕黑烟,那是天庭的焚魂炉在烧妖魂,“我念了三百年的‘慈悲’,可慈悲能挡得住托塔天王的法器?能救得回被剥了皮的狐妖?能……”他的声音哽住了,喉结动了动,“能让我师父的袈裟,不被用来裹妖族的尸体?”
悟空没说话。他想起昨日在刑场,一个被绑着的兔妖冲他喊:“大圣,救救我阿娘!她只是给受伤的小狐狸喂了口奶,就被说成‘私藏妖丹’!”他还想起前日在粮仓,白骨精抹着眼泪说:“先生,这些粮食够梁山撑三个月,可够妖族的孩子撑三年?”
“师父。”沙僧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您忘了在流沙河,那些被您救的小鱼小虾吗?您说‘众生平等’,可如今妖族连做‘众生’的资格都没有。”他摘下头盔,露出额头上被天兵砍的伤疤,“我当卷帘大将时,见过玉帝把犯错的仙官扔进弱水,见过四海龙王为了抢地盘互相撕咬。可我没见过——”他盯着唐僧,“没见过像您这样,把‘慈悲’刻进骨头里的人,要亲手砸了这尊‘慈悲’的佛。”
八戒凑过来,用钉耙尖拨了拨地上的袈裟:“师父,您瞧这衣裳,金线都断了。当年您穿它的时候,我老猪还嫌它沉,说‘师父,您不如穿我这钉耙甲,轻便!’”他嘿嘿笑了两声,可眼眶却红了,“现在我才明白,不是衣裳沉,是您心里的担子沉。”
唐僧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捧过佛骨舍利,曾为国王摩顶受戒,曾给饥饿的百姓施粥,如今却沾着血,沾着沙,沾着妖族的泪。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在五行山下,悟空用金箍棒敲他的头,说:“呆子!你这和尚,怎么比我还固执?”可现在,他却觉得悟空才是对的——有些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有些慈悲,是要用刀枪护着的。
“把袈裟给我。”唐僧突然说。
悟空愣了愣,从背上解下件褪色的袈裟——那是他昨日在废墟里捡的,属于某个被砍了头的年轻沙弥。唐僧接过袈裟,轻轻展开。金线虽然断了,可“卍”字纹还在,针脚细密得像蛛网。他把袈裟举到半空,残阳透过经纬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当年我在长安,跪在法门寺的佛前,求如来赐我袈裟。”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废墟里,“如来说:‘唐僧,这袈裟是佛骨所化,穿上它,你便要担起普度众生的责任。’可如今——”他把袈裟往地上一扔,金线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这责任太重了,重得我连呼吸都疼。与其穿着它当佛前的木偶,不如脱了它,当个人。”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钉耙,是八戒的九齿钉耙。钉齿上还挂着半块烧焦的经幡,他用指尖抹掉,露出下面刻着的“降妖”二字。然后是悟空的齐眉棍,棍身上缠着猴毛,是他当年在花果山削的;接着是沙僧的降妖宝杖,杖头的莲花纹虽然断了,可莲花根须还连着,像某种倔强的生机。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紫金钵。钵底的斋饭已经凉了,他却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轻轻放在废墟中央。然后,他解下脖子上挂的佛珠——那是他母亲缝的,一百零八颗,每颗都刻着“平安”。他把佛珠一颗颗摘下来,埋在钵边,堆成个小坟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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