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是被干草的刺痒弄醒的。
指尖微动,粗糙的草垫扎着掌心,霉味混着陈年木料的冷涩钻进鼻腔,像旧棺材渗出的湿气。
耳畔有细碎轻响——玉瓶相撞,叮铃,叮铃,如风穿过腕间银铃,那声音太熟,熟得让他太阳穴突地一跳。
他猛地睁开眼。
满室骨瓶。
残忆铺的车棚比他想象中宽敞,棚顶垂着成百上千个半透明的骨瓷瓶,月光从瓦缝漏下,像碎银洒在冰面上。
每只瓶子泛着幽蓝冷光,瓶身用朱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数字:「星陨之子·零壹」「星陨之子·零贰」……直到最中央那只最大的,写着「星陨之子·零柒」。
瓶壁微颤,仿佛内里封着的不是记忆,而是活物的呼吸。
“醒了?”
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像枯枝刮过石板。
骨爷蹲在火塘边,枯枝堆成小山,骨刀在掌中翻转,削着一块发黑的兽骨。
刀锋划过骨面,发出“吱——”的轻响,每一道刻痕都与瓶身数字如出一辙,仿佛在复刻某种宿命。
“莫要碰那些瓶子,没准备好的话——”
“她呢?”楚昭明撑着坐起,喉咙发紧,草垫摩擦肩胛,刺得生疼。
他记得自己背着秦般若进的门,此刻草垫另一侧空着,只余一片冷香,像雪地里融化的梅花,触之即散。
指尖拂过,竟还残留一丝微弱的温意,仿佛她刚离开不久。
骨爷的刀顿了顿。
他抬手指向靠墙的木榻。
秦般若仰面躺着,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几乎透明,发间那枚骨簪摇摇欲坠,腕间缠着的黑链比昨日更粗了一圈,像活物般缓缓搏动。
她的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却连声音都散在空气里,只余一丝气流拂过唇瓣的微颤。
楚昭明踉跄着扑过去,指尖刚要碰她的手背,就被骨爷拽住手腕——枯瘦的手竟如铁钳,冷得像刚从坟土里挖出。
“看这个。”骨爷将他扯到最大的骨瓶前。
瓶身里浮着碎金般的光点,仔细看竟是记忆的碎片:祭坛上的血,燃烧的玄铁,还有一道熟悉的影子——是他自己,穿着陌生的衣袍,脖颈处插着祭刀,血顺着胸口的“盘古之眼”纹路往下淌,温热黏腻,仿佛此刻正从他皮肤上滑落。
“这是你第七次被‘盘古之眼’选中。”骨爷用骨刀敲了敲瓶身,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碎片突然开始旋转,像被无形之手搅动。
“前六次,你每用一次系统,就会被抹去记忆。但她——”他指向木榻上的秦般若,“她没忘。”
楚昭明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看见瓶中浮现新的画面:穿素色祭服的少女扑上来替他挡刀,刀锋入肉的闷响仿佛就在耳边;穿粗布短打的丫头把他推进密道自己引开追兵,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甚至有一回,她是敌国的细作,用毒针替他解了心口的咒——针尖刺入皮肉的刺痛感竟透过记忆传至他指尖。
每一张脸都不同,每一双眼睛却都映着同一种光,像极了昨夜她擦他脸上血时的温柔,那指尖的温度,至今还烙在颧骨上。
“血脉代价不是惩罚,是叠加的诅咒。”骨爷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盘古之眼要你成为‘可控的神’,所以每次你动用力量,就会在灵魂里刻一道印。可娲语者协议……”他冷笑一声,刀尖在骨面划出刺耳的“吱”声,“那破系统偏要找个‘情感锚定对象’来替你受罚。”
楚昭明的指尖抵在瓶壁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窜上脊背。
记忆碎片突然涌进他的太阳穴——第六次死亡时,他最后看见的是个穿青衫的姑娘在哭,泪水滴在他脸上,温热咸涩;第五次,有个小丫头往他嘴里塞过蜜饯,甜味在舌尖炸开;第一次……第一次他才十三岁,跪在祭坛上发抖,是个戴银铃的少女握住他的手,那掌心滚烫,她说“别怕,我在”,声音像风铃摇过耳畔。
“所以她的魂体在崩解。”楚昭明的声音在抖,“因为每道印都刻在她身上。”
“聪明。”骨爷扔了骨刀,金属砸地的“哐”声惊起一片尘灰,“你们的系统一个要控,一个要护,偏生锚定得死死的。她成了你的‘代价容器’,你倒好——”他突然提高声音,“每次醒过来就忘了她,只记得自己疼!”
楚昭明后退一步,后腰撞在桌角上,钝痛从腰际炸开。
他望着木榻上的秦般若,她的睫毛在颤,像被无形的针扎着,每一次颤动都牵动他心口。
他想起昨夜她咳血时的模样,想起她点碎逆阵时说的“你若死了,我受的痛就成了笑话”——原来不是“每次”,是“每一世”。
“那我呢?”他突然哑着嗓子问,“我到底算什么?是盘古之眼的提线木偶,还是……”
“咚——”
木榻传来闷响。
楚昭明猛地转头,正看见秦般若蜷缩成一团,黑血从她指缝里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烟,腥臭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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