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潮气钻进柳河城破庙的漏瓦时,楚昭明正用枯枝在泥地上画第三十七个灯阵图。
木炭般的湿寒顺着瓦缝滑落,滴在他肩头破洞处,激起一阵刺痒。
枯枝划过泥地,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谁在暗夜里低语。
他的指节因久握而泛白,掌心磨出的老茧与布衫下新结的薄茧相叠——那是近三个月在十二城奔走时,被城门木刺刮的,每一道都嵌着风沙与夜露的记忆。
“嗤。”泥地上的灯阵突然泛起暖光,如初阳跃出地平线,照亮了他低垂的眉骨。
枯枝“啪”地断成两截,断裂声清脆得如同骨节错位。
楚昭明心口一热,本能地捂住左胸——那里的交织纹路正像活物般震颤,像被投入石子的春潭,涟漪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带着微麻的触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苗在血管中游走。
他闭眼。
黑暗里浮起画面:灰壑镇的土坯房,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像枯叶拍打窗棂。
白发老妇蹲在炕边,枯瘦的手正往孙儿额头上贴朱砂符。
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时,有一瞬的停顿,像是怕惊醒什么。
符纸是用旧账本裁的,边缘毛糙,还沾着灶灰;朱砂是她磨了三夜的鸡血石,泛着暗红的光泽,未干的笔迹在灯下微微反光。
“愿你……”她的声音带着漏风的颤,像破旧风箱抽动,“活得像个人。”
孙儿睡得正香,睫毛上还沾着白天玩泥的土,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老妇的手指在符纸边缘摩挲,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像在确认这薄薄一片是否真能护住一个命,末了又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掌心落下时带着粗粝的暖意,仿佛怕惊醒这来之不易的、能睡个安稳觉的夜。
楚昭明猛然睁眼,冷汗已经浸透后颈,布衫黏在脊梁上,凉得刺骨。
他摸到腰间的信标,金属表面烫得惊人,像刚从炉火中取出的铁片,灼得他指尖一缩——系统提示浮现在视网膜上,淡蓝色的字比以往都清晰:【集体共鸣稳定度91%】。
“成了。”他低笑出声,笑声在空庙里撞出微弱回音。
泥地上的灯阵图被风卷起半片,纸角翻飞,飘到供桌脚边,像一只垂死的蝶。
供桌上的破瓷碗里盛着半碗冷粥,是今早隔壁卖炊饼的老周偷偷塞的,此刻粥汤里的倒影正映着他发红的眼尾,碗沿裂了一道细纹,像命运悄悄划下的口子。
千里外的萤川旧址,秦般若正倚在青石板上。
她的指尖抵着太阳穴,魂体虽比从前凝实,可每回使用记忆链接仍会泛起半透明的涟漪,像水面上被风吹皱的倒影。
她呼出的气在晨光中凝成白雾,转瞬消散。
“东边信使注意,灯阵要沿着河道布,”她对着空气说话,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琴弦,清冷中带着微颤,“水属阴,灯照水影能引更多人往窗边看——就像……”她顿了顿,眼底浮起石井镇的灯火,河面浮光跃金,灯影如星坠水,“就像星星落进河湾。”
石桌上摆着十二块青铜信标,每块都刻着不同城的暗纹。
最右边那块“柳河”突然亮起,她指尖微颤,一缕暖光顺着指尖钻进信标——是楚昭明的情绪,带着点发烫的雀跃,像有人在她掌心轻轻呵了口气。
她低头笑了笑,发梢扫过石桌,扫落半片去年的枫叶,叶脉干枯,边缘卷曲,落地时发出极轻的“簌”声。
阿萤的歌声就是这时撞进她耳朵的。
萤川旧址后山,阿萤跪在崖边的老槐树下。
她的盲眼蒙着蓝布,布面已被夜露打湿,贴在眼睑上,凉得微微发紧。
指尖还停在琴弦上,拨到一半的音悬在风里,余音如丝,缠绕着山雾不肯散去。
“西边……”她的喉结动了动,蓝布下的眼尾发红,像被泪水灼过,“有孩子在唱。”
楚昭明赶到时,阿萤正顺着山径往下跑。
她的竹杖敲在石头上,发出“笃笃”的响,节奏急促却稳,像心跳在追赶什么。
雨水泡软了山路,泥浆溅上她的绣鞋,湿冷黏腻。
“昭明哥哥!”她在溪边停住,喘着气,湿了的绣鞋沾着泥,“是西边的小村子,我听见了……”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要接什么,指尖微微颤抖,“像小麻雀啄米似的,一句一句,把心火歌唱全了。”
楚昭明摸出信标,灵力顺着指尖灌进去。
信标表面浮现出模糊的人影:八岁的小丫头扎着歪歪的羊角辫,辫绳松了,一缕发丝垂在颊边,正踮脚把油灯挂在村口老榆树上。
灯油滴在她手背上,温热黏腻。
她身后跟着七八个更小的孩子,有的捧着陶灯,釉面粗糙,映着火光;有的攥着用红布包的火种,布角已被烧焦,边缘卷曲。
他们嘴里哼着走调的心火歌,声音稚嫩却坚定,“灯亮了,天就不黑啦……”
“她叫阿梨,”阿萤突然说,指尖轻轻碰了碰信标,触感微温,像碰到了一段活的记忆,“她娘上个月被山匪劫走了,她跟着隔壁婶子逃到这里……”她的盲布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泛着水光的眼睛,睫毛微颤,像要落雨,“她不知道歌是谁教的,只说夜里做梦,有个穿青衫的姐姐在她耳边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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