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踏入金痕的刹那,焚城的焦味先涌进鼻腔——那是松脂混着棉麻燃烧的苦香,粗粝地刮过咽喉,带着烟火气里独有的灼热,像极了霜犁村最后一夜。
他永远记得秦般若当时抱着半岁的小阿禾往地窖跑,发梢沾着火星,却还回头喊他“昭明,跟上”,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又落进他此后七世的梦里。
废墟在脚下裂开,靴底碾过焦土,发出细碎的脆响,像踩在枯骨上。
断墙残垣间飘着未燃尽的灯纸,灰白如蝶,在热浪中打旋;焦黑的地缝里竟零星开着野菊,黄瓣褐蕊,是村民们生前种在院角的,花瓣边缘已卷曲焦枯,却仍倔强地擎着一点颜色。
他踉跄两步,靴底碾碎半块烧黑的陶片——那是秦般若亲手捏的灯台,第七世时他在废墟里捡了三天才拼出个轮廓,后来被1号复制体的净化射线熔成了渣。
指尖拂过陶片断口,粗糙的触感扎进皮肉,仿佛还残留着她揉泥时掌心的温度。
“我们——不愿再被牺牲!”
童声突然撞进耳膜,像一记铜铃在死寂中炸响。
楚昭明猛地抬头,只见二十来个孩童手牵手围在焦土中央,脚边是滚烫的余烬,火光舔舐着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圈跳动的金箔,在焦墙上投出舞动的轮廓。
最中间的石墩上搁着盏粗陶灯,灯芯烧得噼啪响,火星四溅,映得孩子们的眼睛亮堂堂的,瞳孔里跳动着同一簇火苗。
最小的那个扎着羊角辫,大概只有五岁,她仰着头念誓词,口水沾在下巴上,在火光下泛着微光,声音清脆却带着颤抖:“我们要——要记住阿爹阿娘的名字!”
楚昭明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焦烟呛住。
这些孩子他认得,是霜犁村学堂的学生。
第七世那天,清肃军的铁蹄踏进来时,是他们把全村的户籍簿藏在菜窖里;是他们用小身子护着老秀才,直到被长矛挑开;是他们……
画面突然扭曲。
清肃军的铠甲化作浓黑的雾,长矛变成尖牙毕露的阴影,“咔嚓”一声踩碎了石墩上的灯,灯油泼洒,火苗“嗤”地熄灭一瞬,又挣扎着燃起,像垂死的呼吸。
羊角辫女孩的声音卡在“名字”二字上,像被人掐断的琴弦,余音在空气中震颤。
黑雾裹住她的小腿,她拼命踢打,脚上的布鞋脱落,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可就在触到黑雾的瞬间,整个人变得半透明,像张被水浸过的纸,字迹正在洇开。
“你看,凡人之火,终将熄灭。”1号复制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混着金属刮擦的刺响,像铁器在石上拖行,“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凭什么与天道争?”
楚昭明的虚剑“嗡”地震颤,剑柄的纹路硌进掌心,火焰在剑脊上窜起尺把高,灼热扑面,烫得他睫毛微颤。
他看见黑雾正挨个吞噬孩童,刚才还念着誓词的孩子们现在只剩模糊的轮廓,像被风揉散的墨。
他冲过去想拽最近的男孩,手却直接穿进对方胸膛——这里是记忆回廊,是被篡改过的过去。
“凭什么?”他对着空气吼,虚剑的火焰烧得更旺,热浪翻滚,焦土在他脚下龟裂,“就凭他们明知道会熄灭,还是要燃!”
话音未落,废墟角落亮起一点暖光。
是那个传灯孩童。
楚昭明在第七世见过他,当时这孩子抱着半块火石从村东跑到村西,每到一户就喊“借个火”,最后在村头老槐树下点起了全村最后一盏灯。
此刻他正蜷在断墙后,小身板压着一盏更小的灯,灯芯被他用破布裹着,只露出米粒大的光,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却死死护着那点火苗,布条边缘已被烧出焦边,散发出细微的糊味。
黑雾漫过来时,他把灯塞进怀里,用后背死死抵住墙,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灯……不能灭……阿爹说……灯灭了,就没人记得我们了……”声音带着鼻音,像风穿过枯井。
楚昭明的眼眶热得发烫,泪水在火光下闪出微光。
他单膝跪在焦土上,虚剑的火焰烧穿了黑雾的屏障,灼热的气流卷起灰烬,在空中划出金红的弧线。
当他的指尖触到孩童发顶时,竟真的摸到了温热的触感——不是记忆的投影,是这孩子的执念,在回廊里凝成了实体。
发丝粗糙,沾着灰,却带着活生生的温度。
“别怕。”他哑着嗓子说,把虚剑插在孩童身侧,火焰立刻腾起半人高,热浪扑面,烤得他脸颊发烫,“我帮你守着。”
同一时刻,现实中的守忆书院地脉共鸣区。
阿萤的盲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回音在石壁间弹跳,像心跳的节拍。
苏砚的呼喊还在身后:“阿萤!地脉紊乱会反噬的!你不要命了?”她没回头,只凭直觉往最深处走——那里有若有若无的心跳声,像敲在她骨头上的鼓点,是楚昭明的意识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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