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明蹲在墙根时,晨露正顺着青砖墙缝往下淌,在白首翁的血书残卷上洇出淡红的水痕。
他指尖轻触最上面一行字,雪夜小屋,有灯如豆,少年推门而入,墨迹里混着血的腥气,却让他想起去年冬夜——那时他裹着半块冷饼撞开破庙门,冻得发紫的嘴唇还硬撑着说我带了姜茶。
你把我写得像个穷酸书生。他低笑出声,指腹擦过怀中抱着半块冷饼那行字,残卷边角突然被风掀起,露出下面用炭笔补的小注:少年眉骨有疤,笑时像把淬了暖的刀。
可他说对了。门扉吱呀轻响,秦般若倚着门框,腕间银铃随动作轻颤,你第一次见我,确实揣着块冷饼,还烫着嘴说。她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残卷哗啦翻页,露出更下面的字迹:少女眼尾有泪痣,看灯时比看星子还认真。
楚昭明抬头,晨光正漫过她的发梢,在泪痣上镀了层金。
他突然想起昨夜阿烬举灯时,她眼里的光也是这样——不是神谕里的煌煌天光,是人间灶膛里烧得噼啪响的柴。原来最真的记忆,是别人眼里的你。他喃喃,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残卷边缘。
话音未落,书棚方向传来孩童们的嬉闹。
白首翁跪坐在草席上,面前铺着新裁的粗麻纸,左手攥着半块碎瓷当笔,右手腕上的刀伤还在渗血。
他蘸着血在纸上写:断臂少年,不拜神坛,只点心灯。每写一字,碎瓷尖就压深一分,血珠顺着麻纸纹路蜿蜒,像在织一张红网。
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扒着书棚木柱,踮着脚往里头瞧。
最左边的小丫头吸了吸鼻子:爷爷写的字有糖味!中间的男孩立刻反驳:是烤红薯味!最右边的小姑娘突然伸手戳了戳同伴:看般若姐姐!
秦般若站在书棚外,眼睫轻颤着合上,指尖悬在白首翁刚写完的字上方。
楚昭明看见她指尖泛起极淡的金芒,像月光渗进蜂蜜里。
片刻后,小丫头突然跳起来:我梦到了!
那个哥哥冲进火里,手在流血,可他一直喊!中间的男孩跟着瞪圆眼睛:我也梦到了!
火舌舔他的衣角,他的手在抖,可就是不肯松开那个小丫头的手腕!
日头西斜时,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清肃军的马蹄声先撞碎了落灯城的暮色。
二十几个黑衣甲士举着火把冲进废墟,为首的副将挥刀指向书棚:烧了这些妖言!火折子擦响的瞬间,阿烬突然从断墙后窜出。
他的布鞋早磨破了,脚底沾着血,却跑得比风还快——他扑向白首翁的麻纸卷,又猛地转身,面对甲士们比划手语:右手平伸托着光,抬至胸口按在心口,最后用力指向远方。
心火灯在他怀里爆亮。
百里外的东木村,正在煮姜茶的老妇突然愣住——她分明看见一个少年站在灶前,冻得发红的手捧着半块冷饼,说:我带了姜茶。西山镇的铁匠锤到一半的镰刀当啷落地,他眼前浮现出残缺的手臂,却有一双温暖的手覆上来:我帮你重铸。南坡村的小娃攥着娘亲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喊:娘你看!
那个哥哥牵我走过火场,他的手好烫!
秦般若踉跄一步,扶住楚昭明的胳膊。
她望着阿烬身后逐渐清晰的人影群像——老妇、铁匠、小娃,还有更多模糊的轮廓在晨光里生长。
清肃军的火把掉在地上,甲士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副将突然倒退两步,他看见阿烬怀里的灯芯里,正浮起无数张人脸——有他战死的弟弟,有家乡等他归的老母亲,有他当年在灾年偷偷塞过饼的小乞儿。
他吼了一嗓子,转身就跑。
夜色渐深时,楚昭明蹲在书棚里,借着残灯翻找炭笔。
白首翁的血书残卷摊在膝头,最新一页上,断臂少年四个字还泛着暗紫的光。
他摸到半根炭笔,指尖在第七代楚昭明几个字前顿住——这是白首翁没写完的句子,墨迹到不是最就断了,像被什么打断的叹息。
他抬头望向窗外。
阿烬抱着心火灯坐在废墟最高处,灯影里,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连在一起,像条缀满星子的河。
秦般若靠在他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阿烬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楚昭明低头,炭笔尖轻轻抵在纸页上。
第七代楚昭明,不是最强的......他轻声念道,炭笔在字上顿了顿,最终只画了半道横。
夜风吹进来,吹得残卷哗哗作响,像有人在替他说未完的话。
炭笔尖在麻纸上洇开时,楚昭明的指节微微发颤。
他盯着“最不愿放手的”这几个字,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白首翁时——老人蜷在破庙梁上,血书从房梁垂落如红幡,说“故事要烫着人心写,凉了就成纸灰”。
此刻他笔尖的墨痕还带着体温,像在替所有说不出口的坚持盖章。
“你说,人们为什么愿意信这些故事?”他抬头时,白首翁正用碎瓷刮腕间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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