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北的深秋,有着与星城截然不同的况味。空气凛冽清澈,带着雪山融水的寒意和松林树脂的冷香。浪寒初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站在临时租住的、可以望见玉龙雪山轮廓的纳西族小院二楼回廊上,望着远处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山脊线,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
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闪烁的霓虹,只有偶尔传来的马铃声、藏獒低沉的吠叫,以及风吹过经幡时猎猎的声响。时间仿佛在这里放缓了流速,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原始而磅礴的力量。
她来到这里已经三天。同行的除了两位助理和“寒初”基金会派来的项目协调员,还有一位当地文化局推荐的向导——一位名叫和玛的纳西族老奶奶,据说她是方圆百里内唯一还完整掌握“纸羊皮”古老制作技艺的人。
和玛奶奶住在更深的山里,需要骑马沿着陡峭的茶马古道走大半天才能抵达。浪寒初不着急,她需要时间适应这里的高海拔,也需要时间让被都市喧嚣浸泡太久的心灵沉淀下来。她拿着素描本,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画下斑驳的土墙、屋檐下垂挂的成串玉米、坐在门槛上晒太阳、脸上布满沟壑却眼神平和的老人。
这里的一切都与“效率”和“成功”无关,只与生存、信仰和时间本身对话。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那些在星城时偶尔会浮现的、关于身世流言的细微焦虑,在这片辽阔的天地间,被稀释得几乎感觉不到。
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每当有微弱的信号时,她总能收到苏鹏的信息,有时是念初咿呀学语的语音,有时是他简短的问候和叮嘱,偶尔会附上一张他在公司或家里的随手拍。没有长篇大论,却让她知道,他和家,一直都在那里。
她也会尽量回复,分享这里看到的云,遇到的牦牛,或者只是简单一句“一切安好,勿念”。
距离,似乎并没有削弱他们之间的连接,反而让那份牵挂变得更加清晰和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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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城,江畔公寓。
苏鹏将又一次在深夜醒来的苏念初哄睡,轻轻放回儿童床。小家伙似乎对母亲不在家格外敏感,睡眠变得很浅,容易惊醒。苏鹏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耐心地拍抚,哼唱走调的摇篮曲,直到那小小的胸膛再次起伏均匀。
他回到主卧,巨大的双人床显得空荡。他拿起床头柜上浪寒初离开前正在看的一本关于民间工艺的书,随手翻了几页,又放下。没有她在身边,连睡眠都变得不那么必须。
他走到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周芳傍晚发来的加密简报。
关于那个护工“软肋”的调查有了进展。护工名叫刘大成,早年离异,有一个女儿,今年刚考上外省的大学。刘大成对女儿极为疼爱,几乎将所有积蓄都用来供女儿读书。这是他唯一的牵挂。
“我们的人已经接触了他女儿学校的辅导员,以‘社会热心人士’的名义,设立了一笔针对家庭困难学生的助学金,他女儿是首批受益者之一。”周芳在简报中写道,“同时,我们也‘提醒’了刘大成的主治医生,关于积极治疗和临终关怀的重要性,医院方面表示会‘格外关照’。”
软硬兼施。一方面给予他女儿实际的帮助和未来的保障,解除他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让他明白,他的“合作”态度,直接关系到他自己最后这段时间能否得到善待。
苏鹏批复:“保持接触,施加压力,但注意方式,不要留下把柄。目标是让他主动交代,钱伟到底还留了什么后手,那个地下工作室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计划。”
他必须把这些残余的毒刺一根根拔干净,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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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北的第四天,浪寒初终于踏上了前往和玛奶奶家的路途。
马匹驮着简单的行李和器材,在狭窄陡峭的古道上缓慢前行。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激流在谷底轰鸣;另一侧是近乎垂直的岩壁,挂着经年累月的苔藓。路险,风景却壮美得令人窒息。云雾在山腰间流淌,阳光偶尔刺破云层,在山脊上投下瞬息万变的光影。
浪寒初紧紧抓着马鞍,心跳因为海拔和紧张而加速,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她觉得自己正在接近某种本源的东西,不仅是即将失传的技艺,更是一种与自然、与时间和谐共处的古老智慧。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座几乎嵌在山崖上的、由石块和木头垒成的小院。和玛奶奶正坐在院中的火塘边,就着最后的天光,用一种极细的骨针,在一块暗色的、质地奇特的“纸”上刺着什么。她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脸上是高山紫外线刻下的深深皱纹,但眼神清亮,动作稳当。
听到马蹄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浪寒初一行人,没有惊讶,也没有特别的热情,只是点了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来了?坐。”
浪寒初在她对面的木墩上坐下,目光立刻被火塘边堆放的、已经处理好的树皮纤维和几个盛着不同颜色天然染料的陶罐吸引,更被她手中那块正在制作的“纸羊皮”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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