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七年,六月初十。
幽谷别府内,灵气依旧氤氲,但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却悄然在袁青诀心头蔓延。自那日从成都城带回浑身是伤、精神濒临崩溃的小锁子后,他原本因道途受阻而生的郁闷,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心绪所取代。
看着小锁子在睡梦中依旧因恐惧而蜷缩颤抖的身躯,听着他断断续续呓语着“教头…快走…”、“矿洞…冷…”、“拱嘴…香…”,袁青诀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想起了哀牢山中,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眼神明亮、喊着“袁教头”的孤儿营兄弟们。他们的面孔一个个在眼前闪过,最终却大多定格在血与火的最后时刻,定格在他中箭坠崖前看到的,那些少年们绝望而恐惧的眼神。他们如今何在?是否也如小锁子一般,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受苦,甚或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他想得更远,想到了溃败之初,他拼死护送出去的那两位忠贞老臣——张尚书与李国公。据最后传来的零星消息,他们应是成功逃脱,隐匿于缅甸边境一处极为偏僻的僳僳族村落中。不知他们如今可还安好?是否还在为那渺茫的希望而苦苦支撑?
小锁子的出现,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他心中沉寂已久的凡尘之火。仙道缥缈,前路已断,难道真要在这幽谷之中,眼睁睁看着故国沉沦,故人零落,而自己却苟安一隅,徒呼奈何?
这种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煎熬了许久,袁青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安置好仍需调养的小锁子,整理衣冠,怀着一种近乎“请罪”的沉重心情,来到了张玄闭关的静室之外。
只见静室石门紧闭,门上禁制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袁青诀不敢打扰,只能在门外深深一揖,心中默念所求。
就在他躬身之际,一道平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神念,如同温润流水般,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青诀,你之心绪不宁,凡尘牵绊已深,吾已知之。
这熟悉的声音让袁青诀浑身一震,连忙以神念回应:师尊明鉴!弟子道心不坚,受小锁子之事触动,想起昔日袍泽,想起沦落边陲的张公、李公,心中难安。恳请师尊指点迷津!
那道神念沉默片刻,随后带着洞悉天机的玄妙之意传来:
你叩问仙门,至金丹而止,非你资质不足,亦非不够勤勉。此乃天命,亦是汝之宿命使然。
你虽是我弟子,但你的宿命,不在追寻缥缈仙途,而在这万丈红尘,在这汉祚倾覆、山河破碎的乱世之中。
此言如同惊雷,在袁青诀识海中炸响,让他心神俱震。
张玄的神念继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缘在凡尘,你的道,在天下。昔日你护卫忠良,传承薪火,那便是你道的起点,而非歧路。如今,时机已至,你当出谷入世,去寻那张尚书与李国公,与他们一起,重聚旧部,再图大业。这反清复明的千斤重担,需由你这样的脊梁来扛。
袁青诀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奔涌,一股久违的热流自心底升起。他朝着静室方向深深一拜:弟子谨遵师命!纵使千难万险,亦不敢忘师尊教诲,不忘华夏衣冠!
这时,静室石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本纸质泛黄、装帧古朴的册子缓缓飞出,悬停在袁青诀面前。
此乃《达摩拳谱》,张玄的神念再次响起,虽非修真法门,却是外家功夫的巅峰之作。你入凡尘,多有险阻,此拳谱或可助你防身克敌。
袁青诀双手接过拳谱,触手只觉得册子沉甸甸的,封面上达摩拳谱四字苍劲有力。他心中感激,再次躬身:多谢师尊赐宝!
既如此,便去吧。张玄的神念中带着一丝期许,出谷之后,你可先往山东郯城、关外长白山。此二地暗合你的命数流转,蕴藏着你的机缘。
弟子明白!袁青诀将这两个地名牢牢记在心中。
静室石门缓缓闭合,那道浩瀚的神念也随之消散。
袁青诀回到居所时,已是深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达摩拳谱》与一些必备物品仔细打包,又去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小锁子,为他盖好踢开的薄被,在枕边留下些许银钱和一张写着安心养伤的字条。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居住多年的静室,目光在熟悉的器物上停留片刻,随即毅然转身,趁着黎明前最深的夜色,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幽谷别府。
仙路已绝,尘路方启。他的道,将在那滚滚红尘、铁马金戈中,重新寻得。
静室石门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石室之内,混沌之气氤氲如雾,张玄盘膝坐在云床之上,双目微阖。方才以神念点化袁青诀入世,不过是他闭关中的一念分化。此刻,那道神念已然收回,但他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入深层次的定境。
袁青诀的离去,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他心湖深处,荡开层层涟漪。这涟漪并非扰动,反而让他对三才归元之道的领悟,又明晰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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