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郡的雨还在下,黏腻的水汽裹着瘴气,像块拧不干的湿抹布贴在脸上,压得人胸口发堵,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腐叶的腥气,凉丝丝地钻嗓子。
方正站在刚搭好的医驿前,看着茅草屋顶的炊烟混着艾草烟雾袅袅升起,心里才算稍定。
这医驿是三间夯土房,门前挂着块粗糙的木牌,用汉话和本地土语歪歪扭扭写着“民生医驿”。屋里摆着十几张简易木床,京城来的三位太医正弯腰给病患扎针,指尖的银针闪着寒光,空气中飘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味,呛得人直皱眉。
“帝师,这三天下来,前前后后治了两百三十多个乡亲,可京城带来的解毒丹就剩最后三瓶了!”领头的李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急得发颤,“而且好多百姓住得远,得翻两座山才能到这儿,有的走到半路就晕在山坳里,等被人发现,人都快凉了,根本来不了医驿!”
方正心里一沉,刚压下去的焦虑又猛地冒了上来。
之前发现余党在水源投毒,好不容易建起医驿稳住局面,可药材短缺、就医不便这两道坎迈不过去,瘴气病早晚还得反扑。
“药材不够,就从本地找!”方正攥紧拳头,语气斩钉截铁,“夜郎郡遍地是山,山里肯定藏着能防瘴解毒的草药,咱们教本地郎中辨认,再组织百姓进山采药,总比死等外地运药强!”
本地郎中王老头一听,手摆得像拨浪鼓,脸皱成了老苦瓜:“帝师,可不敢瞎采啊!山里的草看着都差不多,好多都带毒!之前俺们也试着采过,有户人家的小子误食了一种红草,当场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俺们啥法子都试了,还是没救过来!”
他说着,慌忙从药箱里掏出一株长着红叶子的草,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就是这‘血见愁’,看着像能止血,实则毒性烈得很!上次张老三采来治外伤,熬水喝了没半个时辰,人就没气了!”
方正接过“血见愁”,指尖刚碰到叶片就觉得黏腻,凑近鼻尖一闻,一股刺鼻的腥气直冲脑门,眉头瞬间拧成疙瘩:“这草确实有毒,但山里肯定有能克制瘴气的药——比如艾草、金银花,还有一种长着锯齿叶的‘辟瘴草’,嚼着发苦,含在嘴里能暂时抵挡住瘴气。”
李太医惊讶地抬眼:“帝师也懂草药?”
“以前翻遍过前朝的瘴区医书,也听走南闯北的老工匠聊过西南的门道。”方正笑了笑,心里却清楚,这些都是前世治理瘴区的血泪经验,“王郎中,你挑几个手脚麻利、靠谱的百姓,跟着我进山,我教你们认辟瘴草、茯苓这些能入药的,咱们先采一批应急!”
王老头看着医驿里躺满的病患,咬了咬牙:“好!俺们跟帝师走!就算冒着风险,也得给乡亲们找条活路!”
当天下午,方正带着王郎中、五个身强力壮的百姓,背着竹篓、扛着砍刀,钻进了浓得像墨的山林。
山里的瘴气比村里重十倍,能见度不足三丈。树叶上挂着的黏腻水珠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却带着股腥气,让人浑身发痒;脚下的落叶腐烂后变成烂泥,一踩一个深坑,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大家跟紧我,脚踩实了,别乱摸乱采!”方正走在最前面,用砍刀劈开挡路的荆棘,尖刺划破了手背,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看这株——锯齿叶、顶端开着小白花,这就是辟瘴草,拔的时候要连根拔,根的药效最足!”
百姓们赶紧蹲下,小心翼翼地拔着草,手指捏着草茎不敢用力,生怕拔错。王郎中也凑上前,反复摩挲着叶片形状,嘴里念念有词:“锯齿叶、小白花,嚼着发苦,记牢了,记牢了!”
就在这时,一个叫二牛的百姓突然兴奋地喊起来:“帝师,俺找到好多!你看,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方正转头一看,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快扔了!那是‘假辟瘴草’!叶子看着像,却没小白花,根茎是黄的,有毒!”
二牛吓得手一哆嗦,怀里的草“哗啦”全掉在泥地上,手心瞬间冒出冷汗,脸色白得像纸:“妈呀,这也太像了,差点就采错了!俺要是带回去给乡亲们喝了,那可就造孽了!”
方正捡起假辟瘴草,指着发黄的根茎:“大家记死了——真的辟瘴草根茎是白色的,假的是黄色的,而且只有真的会开小白花!以后采药只认这两个特征,少一个都不能要!宁可少采,不能采错!”
众人连连点头,再也不敢有半点马虎,采草时都要反复核对,确认无误才放进竹篓。
夕阳西下时,一行人终于采了满满五竹篓草药,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医驿。
李太医早已带着学徒候在门口,接过竹篓就立刻分拣、清洗、熬煮。陶锅咕嘟咕嘟冒着泡,药香很快盖过了瘴气的腥气,飘满了整个村落。
“快,给危重病患先喂药!”方正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快步走进里屋,小心翼翼地给之前那个面无血色的孩童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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