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籍室的挂钟指针刚划过四点半,最后一缕夕阳就顺着窗棂溜了进来,在水磨石地面上摊开块菱形的光斑,像谁打翻了橘子罐头,甜津津的。最后一个办业务的大叔揣着崭新的居住证出门时,塑料门帘 “哗啦” 掀动,带起的风卷着几粒尘埃,落在赵小冉摊开的宣纸上,她正描到 “永” 字的捺画,笔尖一顿,墨色便在纸上洇开个小点儿,像滴没擦干的眼泪。
“可算能喘口气了。” 李姐摘下老花镜,镜腿在掌心蹭了蹭,镜片上的指纹被夕阳镀成金的,“这两天人多的,我这嗓子都快成砂纸了。” 她端起搪瓷杯,杯沿那道豁口是去年搬档案柜时磕的,凉透的菊花茶里,白菊花瓣沉在杯底,像被遗忘的星星。
孙萌萌正用尺子比着户籍卡画线,笔尖在纸上 “沙沙” 走,闻言抬头,马尾辫梢的红绳晃了晃 —— 那是林薇送的,说 “看着精神”。“李姐您歇着,” 她把尺子往桌上一拍,桌布上的墨渍又洇开些,像片刚下过的小雨,“剩下的我来钉,保证齐整整的。”
凌云靠在铁皮柜上转着钢笔,笔帽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黄铜,在光下泛着哑哑的亮。他望着空荡荡的长椅,早上还挤满了穿工装的师傅,蓝色的、灰色的,裤脚沾着水泥点子,现在只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鞋印,是哪个师傅的马丁靴踩的,鞋跟还嵌着点红土,像从田埂上刚回来。
“说起来,” 李姐忽然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块水果糖,剥糖纸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我们家念念这两天愁得掉眼泪。幼儿园搞早教,又是描红又是算数,孩子小手握笔握得发红,晚上睡觉都攥着橡皮。” 她展开张皱巴巴的画纸,是念念画的全家福,爸爸的脑袋比房子还大,手里举着铁锹,“张姐夫工地上忙,凌晨五点出门,后半夜才回来,孩子作业摊在桌上,铅笔滚到床底下都没人捡。”
画纸上的念念扎着羊角辫,手里的铅笔比胳膊还长,眉头皱得像只小老头。凌云看着那歪歪扭扭的 “人” 字,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天庭小学时,仙师王老师用红粉笔在黑板上写 “人”,说 “一撇一捺要站稳”,他总把捺画写得飘,老师就用戒尺轻轻敲他手背,粉笔灰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写字如做人,得踏实。”
“要不,” 凌云停下转笔的手,钢笔尖在掌心硌出个浅印,“我每天下班去接念念,顺便辅导她写写作业?”
孙萌萌手里的尺子 “啪嗒” 掉在桌上,她瞪圆了眼:“凌哥你可别闹!” 捡起尺子往他报表上一拍,“你看你这签名,‘户’字都快写成‘尸’了,别把念念带得跟你一样,字歪得像没长骨头。” 报表上的字迹确实潦草,横画斜着飞,竖画弯着腰,像群喝醉的小老头。
赵晓冉也跟着笑,她把描红的宣纸往后挪了挪,露出底下的幼儿园描红本,封面印着小熊握笔,纸页边缘卷了毛边:“我来教念念写字吧,这是我周末特意买的,笔画简单,墨也淡,不脏手。” 她指尖捏着支小楷笔,笔杆是粉色的,是去年单位发的儿童节福利,一直没舍得用。
“我来教算数!” 孙萌萌从书包里翻出本算术练习册,封面上贴着她小时候得的小红花,边角都磨圆了,“我侄女就是我带大的,现在算二十以内加减法,比计算器还快。” 她捏着练习册晃了晃,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在单位院子里捡的,夹在里面当书签。
李姐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忙从包里摸出个苹果塞给赵晓冉,苹果上还带着片叶子,是张姐夫早上从工地旁的树上摘的,说 “新鲜”;又抓了把瓜子往孙萌萌兜里揣,瓜子壳上还沾着点盐粒,是她昨晚在家炒的。
五点的街道像锅刚烧开的粥,自行车铃铛 “叮铃铃” 滚,小贩的吆喝 “甜葡萄 ——” 漫过来,放学孩子的笑声 “咯咯” 溅起浪。凌云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车链时不时 “咔哒” 响一声,赵晓冉和孙萌萌并排走,手里拎着给念念买的草莓橡皮,粉嘟嘟的,像块没化的糖。
幼儿园门口挤着接孩子的家长,电动车把手上的气球飘得老高,红的、黄的,印着小猪佩奇的。念念背着比她还胖的书包,被老师牵着手往外走,小脸上挂着泪痕,嘴角撇着,手里攥着支断了尖的铅笔,笔杆上的卡通贴纸被抠得只剩个角。
“念念!” 赵晓冉挥了挥手里的描红本,草莓橡皮在阳光下闪着光。
念念抬头看见她们,眼睛一下子亮了,挣脱老师的手就往这边跑,书包带子从肩膀滑下来也不管,扑到赵晓冉怀里哭:“晓冉姐姐,我写的‘水’字,老师说像条虫在爬。” 她的袖口沾着墨渍,黑一块蓝一块,是中午描红时蹭的,像只刚偷玩过墨汁的小花猫。
孙萌萌蹲下来帮她系书包带,指尖碰到她冰凉的小手,赶紧揣进自己兜里暖着:“不怕,姐姐教你数小棒,就像数糖果,可好玩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