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指尖在触控屏上划过第三十七遍修改意见时,写字楼的中央空调突然发出一阵闷响,吹出来的风带着股铁锈味。屏幕上“星辰湾楼盘推广方案”的标题刺得他眼睛发疼,客户要求把“容积率2.8”改成“低密生态住区”,把“周边待建学校”吹成“全龄段教育配套”——这些违心的话术,他已经写了整整三年。
“陈哥,总监催了,说明天必须定稿。”实习生小林抱着咖啡杯路过,杯壁上的奶泡画歪歪扭扭,像个哭丧的脸,“听说这次方案要是过不了,咱们组的季度奖金就没了。”
陈砚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了——是大学室友老周发来的朋友圈,定位在“镜湖美术馆”,配文是“沉浸式画展《镜中城》,进去了就不想出来”,下面附了张照片:幽暗的展厅里,一面巨大的投影墙映着悬浮的书店,无数发光的书页像萤火虫一样飘在空中,角落里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侧脸在光影里模糊成一片柔和的光斑。
“镜中城……”陈砚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大三那年,他和老周在美术学院的画室里,对着一幅莫奈的《睡莲》临摹到深夜。那时他说要做自由插画师,画遍城市里被忽略的角落,可现在,他每天对着的只有楼盘的CAD图和客户的刁难。
凌晨一点,陈砚终于把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发了出去。他瘫在办公椅上,刷到老周新发的短视频:镜头穿过层层叠叠的投影,停在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身上——她正伸手去接飘来的发光书页,指尖碰到光影的瞬间,书页竟化作一串萤火,落在她的发梢。视频配文是“这里的画会‘活’,不信你来试试”。
鬼使神差地,陈砚抓起外套冲出写字楼。深夜的地铁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乘客,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流动的色块,像极了老周视频里的光影。镜湖美术馆坐落在城市新区的湖边,外形像一艘倒扣的船,外墙是整片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湖里的月光,远远看去,像一座浮在水上的城堡。
美术馆的夜场人很少,检票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藏青色的对襟褂子,胸前别着枚铜制的蝴蝶胸针,和老周视频里那个姑娘发梢的萤火有点像。“小伙子,《镜中城》在三楼,记得保管好你的票根,出来的时候要刷。”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
三楼展厅没有灯,只有四面巨大的投影墙,循环播放着《镜中城》的画面。入口处摆着个触控台,屏幕上写着“触摸镜壁,进入城郭”。陈砚犹豫了一下,指尖贴了上去——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眼前的光影突然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等他再睁开眼时,自己竟站在了视频里的悬浮书店中。
脚下是透明的玻璃,能看到下方流淌的“云河”,无数发光的书页在身边飘来飘去,上面写着不同的文字:“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巷口的修鞋匠,工具箱里藏着给孙女的糖”“地铁里的流浪猫,总在第三节车厢睡觉”。这些句子像针一样扎进陈砚的心里,都是他曾经想画却没来得及画的场景。
“你也喜欢这些字?”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陈砚猛地回头,看到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站在书架旁,手里捧着一本发光的书。她的头发很长,发梢缀着细碎的光点,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小小的痣,和陈砚高中时画过的漫画女主角一模一样。
“你是……展览的工作人员?”陈砚有些局促,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在光影里变得模糊,像随时会融进这画面里。
姑娘摇了摇头,举起手里的书:“我叫林镜,是这座‘城’的居民。你看,这本书里记着你的心事呢。”
陈砚凑过去,书的封面上写着“陈砚的未完成”,翻开第一页,竟是他大三那年画的速写:画室窗外的梧桐树,老周啃了一半的面包,还有他自己在画板上写的“要画遍城市的角落”。页面的边缘泛着淡淡的荧光,像被月光晒过。
“这怎么可能?”陈砚的手指抚过画纸,触感真实得不像投影,“这是我当时随手画在草稿本上的,早就丢了。”
“镜中城会收集所有人的‘未完成’。”林镜合上书,书页化作萤火飘散开,“那些你没实现的梦想,没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见的人,都会在这里变成具象的风景。你看那边——”
她指向不远处的巷子,巷口有个修鞋摊,摊主正低头给一双旧皮鞋钉掌,工具箱上摆着颗水果糖;巷子深处的老槐树下面,有只橘猫蜷缩在藤椅上睡觉,藤椅旁边放着半杯凉掉的茶。这些场景熟悉又陌生,像陈砚记忆里的碎片,被重新拼在了一起。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了。”林镜的声音轻了下来,“等一个能把‘未完成’变成‘完成’的人。”
陈砚突然想起自己的速写本,毕业搬家时被他塞进了纸箱的最底层,后来因为工作太忙,再也没打开过。他看着林镜发梢的萤火,突然觉得这里比现实更真实——至少在这里,他不用写违心的推广方案,不用应付客户的刁难,不用假装自己喜欢现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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