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风从高平关的城墙缝里呼啸灌入,卷起几缕尘沙。帅堂之中,灯火如昼,兵刃森寒。高行周一听“赵匡胤来借人头”,气得浑身的老血几乎冲破胸膛。那一瞬,他手指颤抖,须发皆张,怒喝如雷:“来人,把他绑了推出斩首!”
赵匡胤不言不辩,只淡淡一笑。
他缓缓转身,将双臂往后一背,像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祭礼。士卒上前,粗绳缠腕,麻索勒臂,他却立若青松,不挣、不闪。那神情间,竟带几分释然,仿佛这一死,是该偿还的命债。
押赴堂前的途中,他的目光掠过那一排排燃着的灯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似要将那抹从容深深刻入人间。
高行周坐于帅案之后,目光冷如刀锋。可当他看见赵匡胤那种“死得其所”的神情,心头的火气忽然一滞这个青年将领,一步一趋之间,竟无半分怯意。那种宁静与笃定,不似装出,反像一种对命数的洞察。
“等等!”
他忽然一拍案几。
赵匡胤被推回堂前。
“赵匡胤,”老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你明知此来必死,为什么不攻城、不逃命,偏要来我这里送死?”
赵匡胤抬起头,神情平静如水:“我怎敢与王爷动手?您一生征战,少壮立功,中年掌兵,老来为帅,战功赫赫。滑州一战,小将亲眼见您枪挑群敌,血染黄沙。以我之力,岂敢再犯虎威?我若攻城,徒增百姓流血;若不来,又违君命。如此两难,不若以死谢罪。”
高行周的胸膛起伏,气血翻腾,却又不知是怒是叹。
“你要借我人头?”
“借是情,不借是理。小将不敢强求。”
“你知道这借头之举,是太岁头上动土?”
“知道。”赵匡胤微微一笑,“但死在王爷刀下,总比活着苟安要好。我主郭威命我取您的首级,我若不来,是不忠;连累双亲,是不孝;若开战又害民,是不仁;若自保,是不义。故此一死,尽忠、尽孝、尽仁、尽义,心中无愧。更何况,死在英雄手下,亦是荣耀。”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高行周怔了许久,手中酒盏轻轻一颤。那片刻,他仿佛听到自己心中的一声叹息。
“杀这样的人,我反倒成了不仁。”他低声道。
“来人松绑!”
堂上诸将面面相觑,竟无人敢动。
老将缓缓起身,身影映在摇曳的灯光中,恍如铁壁燃烧。
他望着赵匡胤,目光中渐生敬意。
“郭威这老匹夫险恶至极,差点害我背上‘弑忠之名’。赵匡胤,你比他高明得多。你忠于君、孝于亲,又敢以死相谏,老夫敬你,是条真丈夫!”
赵匡胤低头一拜:“多谢王爷成全。”
风从堂外吹入,卷起那一角帷幔。烛火摇曳间,两代英豪,一个白发老将,一个青袍壮士,彼此相望,竟都看到了对方身上相似的孤勇与命运的沉重。
那一刻,杀机化解,
战场之外的天地,竟生出一分罕见的人性光辉。
帅府的后室静得出奇,炉中药香氤氲,风透窗棂,吹得灯影晃动。高行周缓步而入,背着双手,脚步沉重。那是一种垂暮将军的步子每一步,都压着半生的功名与血火。
他坐下前,长叹一声,心中翻涌如锅开水。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鸡宝山报号出世;想起当年长枪破阵、血溅王彦章;想起与火山王并肩鏖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想起护卫刘汉主的那些岁月,如何忠心不二、以命为誓。那时的他,只知沙场是家,刀枪是友,从未想过有一日,江山易主、故主蒙尘。
他抬眼看向窗外。天色阴沉,雪将至。那灰白的天,仿佛也蒙了尘。
“反贼郭威篡汉立周,幼主死于非命,汉室覆亡……我高行周该何以为人?”
他喃喃自语,目光暗淡如死灰。
“报仇?老夫病骨支离,半条命都在这盏药里。拼得上吗?郭威兵多将勇,人心已乱,我一身是铁,能打几根钉?……罢了,罢了。”
他捂住胸口,只觉胸膛里像压着一团烈火,一阵阵眩晕袭来。
“我若死,倒落个忠字;可那糟糠之妻、年幼之子怀德,谁来照料?这城中兵将,又该何去何从?老夫若死,他们便成群散的孤雁啊……”
他心中一阵疼痛。忽又想起赵匡胤那年轻的身影,那从容赴死的眼神。
“他为了尽忠郭威,甘愿赴死;我呢?我生不能报国,死亦无人记。杀了他,汉室也不复;不杀他,郭威的计便落空。唉……他这年轻人气宇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也许,他真能替我报这国仇!”
想到这里,高行周的心彻底乱了。恍惚之间,炉火映在他眼中,仿佛燃起了血色的往事。
“咳,还是我死吧。”他喃喃一句,声音疲惫。
这时,乐元福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坐在躺椅上。高行周定了定神,缓缓道:“去,把赵匡胤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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