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鞋尖碰到了那块松动的地砖,脚底传来一丝凉意。他没动,只是低头看着那条缝隙,脑子里还在回响刚才女鬼说的话。她不是来害人的,她只是想被人记住。
他慢慢蹲下,和她平视。她跪在那里,头低着,红嫁衣的袖子垂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香火还在烧,烟往上飘,没有断。
“你说吧。”林青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多了,“我听着。”
女鬼没抬头,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她的手指蜷缩着,像是抓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林青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又咬破指尖。血滴下来,落在纸上,留下一个红点。
“你叫柳芸娘,对不对?”他问。
女鬼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很空,但里面有一点光,像是快灭的灯芯最后闪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是沙哑的,像风吹过干枯的竹林。
“我是西街绣坊的……女儿。”她说,“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三年前,三月初七那天,我已经梳好了头,穿好了嫁衣,等赵家来接。”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一样费劲。
“可还没到半夜,门就被踹开了。几个黑影冲进来,把我拖走。我喊,没人应。我挣扎,他们就打我。后来……后来我就被扔进了这口井。”
林青的手指顿了一下,血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
“他们说我是私奔的淫妇,败坏门风。可我没有!我连赵家的新郎都没见过几面!我的嫁衣被烧了,尸首没人收,连坟都不让进。族谱上划了我的名字,就像我从来没活过。”
她的声音突然大了些,带着哭腔:“我不是坏女人!我只是个要出嫁的新娘!我想好好拜堂,想听一声‘新妇进门’,想有人给我盖红布,想有人念我的名字……可什么都没有。”
她说完,整个人抖了一下,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林青没说话。他把那张沾了血的黄纸摊开,用指尖蘸着血,一笔一笔写下:
“柳氏芸娘,本为良家女,许配赵门,未及成礼,遭恶徒凌虐,沉井而亡。生前无罪,死后无名。”
写完,他把纸折好,放进怀里,紧贴胸口。
女鬼看着他这个动作,眼泪又落了下来。这一次,她的眼泪掉在地上,真的湿了一小块地面。
林青伸手,从腰间解下那段绑符用的红绳。这是他平时随手系在道袍上的东西,颜色已经有点发旧。他把它轻轻放在地上,推到她面前。
“这个……像不像你嫁衣上的带子?”
女鬼盯着那根红绳,手指一点点伸过去。她的手穿过红绳,却没有碰到它。阴魂不能触物,这是常识。但她还是试了,像是非要确认什么。
“我娘亲手缝的……红色丝线,绕了七圈结成双喜结……”她喃喃地说,“那天早上,她还摸着我的头说,‘芸娘啊,你要风风光光地走一趟’……可她等到的,是报丧的人。”
林青喉咙一紧。
他想起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躺在义庄的草席上,浑身发冷。是九叔给他盖了件旧道袍,端来一碗热姜汤。如果那天没人管他,他可能早就烂在哪个角落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女人,连死都没人认。
“你为什么不走?”他问,“阴差不来带你,你自己也可以去投胎。”
女鬼摇头,声音轻但坚决:“我不走。我要等一个人,肯信我的人。我要我的名字回到族谱,我要一块牌位,我要一场真正的葬礼。不然,我就是野鬼,永远是‘那个死在井里的女人’。”
林青看着她。
他知道这事不该他管。他是道士,不是官差,更不是判官。他能画符捉鬼,能镇煞驱邪,但没法改族谱,没法翻旧案。
可他就是说不出“我帮不了你”这句话。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写下“芸娘”两个字时,胸口会那么烫。那不是符咒反噬,那是心被撞了一下。
“你有没有想过报仇?”他问。
女鬼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容很淡,甚至有点苦。
“报仇?我对谁报仇?任家大少爷早就娶了三房妻妾,如今儿子都上学堂了。任老爷去年还捐了笔钱修桥,人人都说他仁义。我去哪找公道?我又不是厉鬼,我不想杀人,也不想吓人。我只想……被人当个人看。”
林青站起身,又缓缓坐下。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她,像在做法事,却又不像。
“那你告诉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女鬼抬头看他,眼神里有期待,也有害怕。
“你能……替我说一句话吗?在有人愿意听的时候。你说,柳芸娘不是淫妇,她是被逼死的。你说,她该有个名字,该有个家。”
林青沉默了一会儿。
他想到九叔。九叔一定会说,亡魂滞留阳世就是祸患,不管多冤,终究要超度。可他现在不想谈超度。他只想知道,一个人死了,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被抹掉?
他掏出另一张黄纸,再次咬破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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