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裹挟着江南特有的湿冷,如同无数根浸了冰水的钢针,穿透了萧厉身上那件单薄、破败、勉强蔽体的麻布短褐。风从崔府那扇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腐朽歪斜的侧门缝隙里灌入,带着外面街巷的尘土、牲口粪便的臊气和一种……混杂着无数市井气息的喧嚣,狠狠拍打在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上。
他微微佝偻着背脊,并非刻意示弱,而是左肋下那片骨裂的伤处,在每一次迈步、每一次呼吸的牵扯下,都如同有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腔,都让那片炼狱般的区域传来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裂摩擦感。他不得不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右腿和那根临时充当拐杖、早已被泥水浸透的湿冷竹竿上,动作僵硬而迟缓,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踏出那扇象征着屈辱囚笼的侧门门槛时,脚下是湿滑、布满青苔和污垢的石阶。他微微停顿了一瞬,竹竿末端在石阶边缘的青苔上滑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滋啦”声。他稳住身形,抬起眼。
视线所及,是一条狭窄、拥挤、散发着浓烈生活气息的街巷。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木板房和青砖瓦房,屋檐下挂着晾晒的咸鱼、腊肉,混杂着霉味和油脂的气息。污水顺着坑洼不平的石板路缝隙肆意流淌,汇聚成浑浊的小溪。小贩的吆喝声、妇人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嬉笑声、骡马的嘶鸣声……各种声音如同煮沸的粥,在湿冷的空气中翻滚、碰撞。
然而,就在他踏出崔府阴影、真正暴露在街巷天光下的那一刹那!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声波,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喧闹的市井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住了喉咙,骤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的断层!
紧接着!
是无数道目光!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瞬间聚焦!
那些原本在讨价还价的妇人,停下了挥舞的手臂,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如同针尖般刺来!
那些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看戏般的嘲弄,嘴角咧开,露出残缺的黄牙!
那些追逐打闹的孩童,被大人猛地拽住,指着他的方向,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种懵懂的、模仿大人的轻蔑!
那些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脚夫、小贩,脚步下意识地放缓,目光如同黏腻的蛛网,牢牢粘在他褴褛的衣衫、蹒跚的步伐和那张布满污垢血痂的脸上!
“啧!快看!那不是崔府那个……” 一个尖利的女声刻意压低了,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听得真切。
“靖北王府的世子爷?嘿!如今这副模样……” 一个粗嘎的男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废物!赌鬼!听说欠了一屁股债,被崔家当狗一样关着!”
“可不是!看他那样子,怕是连狗都不如!狗还能看门呢!”
“活该!败家子!听说他老娘就是被他气死的……”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听见怎么了?一个赘婿!废物!还怕他咬人不成?”
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蝇,瞬间将他包围!那些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他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市井小民特有的、刻薄到骨子里的恶意和一种踩踏“贵人”落难时的病态快感!
鄙夷!轻蔑!嘲讽!幸灾乐祸!如同实质的污泥浊水,劈头盖脸地浇下!
萧厉的脚步猛地一顿!
竹竿末端在湿滑的石板上再次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身体因这骤然的停顿和重心不稳而剧烈一晃!左肋下的剧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开!眼前瞬间一黑!喉头一股腥甜猛地涌上!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血沫强行咽下!额角的青筋因剧痛和极致的隐忍而根根暴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
身后!崔府那扇歪斜的侧门阴影里!至少有两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正死死地钉在他的背脊上!那是崔府派出的“眼睛”!监视着他这“废物”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流露出任何一丝反抗或不满,立刻就会成为崔府进一步打压的借口!
冰冷!
屈辱!
剧痛!
如同三条烧红的锁链,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和咽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站稳身体。头颅低垂得更深,几乎要埋进胸口。散乱枯草般的发丝彻底遮挡住他的脸庞,只露出一个沾满泥污血痂、线条紧绷的下颌轮廓。
他没有去看任何一道目光。
没有去听任何一句恶语。
他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湿冷竹竿!指节因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要将这唯一的支撑物捏碎!
然后,他再次迈开了脚步。
一步。
一步。
拖着那条剧痛的左腿,依靠着竹竿的支撑,极其缓慢、僵硬地,如同一个真正的行尸走肉,在无数道如同芒刺在背的鄙夷目光和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中,艰难地向前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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