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雪已停歇。
阿澜依踩着木楼梯缓步走下楼,来到堂屋。今日,她穿着一件鹅黄色夹袄,愈发显得清新灵动。
家中昨晚新迎了那么多客人,今晨却已恢复如常,四下静悄悄的。
希彩阿婶正站在门口的过堂处,一边翻看这几日采买的账目,一边低声念叨:“二十八个人……厨房的猪肉怕是不够用了……”
阿澜依走到火塘边坐下,往里添了些木柴,抬头时,瞥见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还留着昨夜迎客的痕迹——一只执壶,两只牛角杯。
她忽想起一事,向一旁的希彩问道:“希彩阿婶,你听说过哀牢山厪水寨吗?”
希彩一愣,像是刚从繁复的账目里回过神:“蓉主你说什么?”
“哀牢山厪水寨,”阿澜依重复了一遍,“阿婶可曾听过?”
“听过呀!”希彩连忙放下账本,走到她身边,“蓉主你忘了?约莫七八年前,有个云南来的酒商住在寨口桑娅家,给大伙儿讲古,我还带你去听来着。有次就说起这‘厪水寨’,据说是一帮彪悍嗜血的獠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哀牢山十里八寨都被他们洗劫过,连那边的土司都拿他们没办法……”
昨夜来的客人正是厪水寨的人,希彩自然毫不知情。眼见她还要滔滔不绝说下去,阿澜依连忙打断:“好了阿婶,不必多说,我想起来了。”
“蓉主真记起来了?”希彩似有些不信,那时她还没到十岁呢。
“嗯。”阿澜依轻轻点头。
她心中波澜暗涌,面上却强作平静。厪水寨的事情是个秘密,她不便对希彩说。可也不能任她口若悬河地说下去——万一被西厢那些人听见……
“秀娜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此时秀娜从楼上下来,正要往屋后去,却被希彩阿婶叫住。
“听说周綦周大当家昨夜来了,我去看看客人有什么需要。”秀娜语气带着娇蛮。
“那首有吩咐,”希彩阿婶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秀娜面前,“西厢偏厦已给哀牢山的客人住下,女眷不好过去打扰。呼思迈已经在那边招呼了。”
秀娜轻哼一声:“无妨,我就在这儿等着,反正客人们总要过来用早饭的。”
“不好了!不好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突然从屋后传来,打断了秀娜的话。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呼思迈连滚带爬地冲进堂屋,几乎没停稳:“客……客人都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阿澜依忙问。
“我刚才去西厢偏厦,推开门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阿澜依的心沉了下去:昨夜周綦他们入寨时,浩浩荡荡好些人马,怎这一夜之间……
“快去禀告阿兄!”此事蹊跷,阿澜依当机立断。
呼思迈却突然往后退了退,眼神闪烁:“我……我不敢去。你知道阿兄的规矩——他的房门一旦关上,除了阿爸阿妈和你,谁去打扰就是要死的……”
“那我去。”
阿澜依一路小跑上了二楼,敲响寒姜的房门,随即推门而入。
寒姜平日多在九洄洞居住,嫂嫂香格也一直留在洞中居所,不在寨里。阿澜依倒不必担心撞见什么不便的情形。
此时寒姜才刚从床上坐起。昨夜迎接客人折腾得太晚,他统共也没睡几个时辰,就被阿澜依唤醒。阿澜依进去时,他正要走过去开门。
“怎么了,”见是妹妹,寒姜神色缓和下来,“一大早就来叫阿兄?”
他起身走向窗前,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鹿皮袄穿上。早起清寒,那件绉绣晨衣终究太过单薄。
“三哥刚才来说,偏厦的客人全不见了,阿兄可知是怎么回事?”阿澜依问道。
寒姜动作一顿,随即问道:“东厢的客人呢?”
阿澜依一怔:东厢还住着客人?
家中客房分东西两厢,西厢偏厦向来住普通客人,东厢则是离正房最近的几间上房,用来接待极重要的贵客。
“东厢那边还不清楚。”阿澜依道。
寒姜未再多说什么,推门便匆匆往楼下走去,阿澜依连忙跟上。
堂屋里,呼思迈见二人下来,也忙追上去随行。秀娜也想跟去,却被希彩阿婶再次拦住,只得站在原地,恨恨地瞪着希彩。
几人正要步入东厢门廊,却见一个身影迎面走来。
那人穿着玄色锦袍,腰间挂着一把金柄弯刀,晨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薄唇——正是昨夜入寨的周綦。
离得近了阿澜依才看清:这位周大当家,当真是俊美得惊心动魄……
寒姜见是他,松了口气:“大当家起身了?何不多歇息片刻,可是昨夜歇得不安稳?”
“那首客气了,一切安排都很周到,是我一向少眠。”周綦浅笑回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站在一旁的阿澜依。
她连忙上前一步,敛衽为礼:“阿澜依见过周大当家。”
却见他微微点了下头:“蓉主有礼了。”
阿澜依心中微讶:他竟能猜出她是寨中蓉主,想来是个极敏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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