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的炭火燃得正旺。
太上皇裴渝之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垂手立在裴敏儿身侧、显得有些局促的葛年安身上。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多了几分审视,像在看一件有趣的、却需要掂量分量的物件。
“这位…便是葛太医的弟弟,葛年安葛大夫?”裴渝之语气和煦,听不出情绪。
葛年安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回…回黄老爷,草民正是葛年安。”
他手心有些冒汗,这位“黄老爷”虽无官威外露,但那种久居人上的气度,以及两位王爷流露的恭敬,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嗯,”裴渝之点点头,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听敏儿说,你在灵广郡立了大功,医术精湛,如今在这庄子里,也带着人琢磨新药,颇有建树?”
“不敢当。”葛年安越发谨慎,“灵广郡之功,全赖苏先生所献良方。草民不过是略尽绵力。至于新药,亦是苏先生指引方向,众人合力尝试,尚属粗浅。”
他回答得中规中矩,将功劳大半推给了苏安,自己只居辅佐之位。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在不明对方深浅下的自保。
裴渝之笑了笑,放下茶杯,目光转向裴敏儿:“敏儿啊,你一向眼高于顶,京中多少才俊都入不了你的眼。如今能得你如此看重,甚至甘愿…追随至此,看来这位葛大夫,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了?”
这话问得轻巧,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指核心。
裴敏儿神色不变,上前半步,微微挡在葛年安身前,语气平静却坚定:“皇兄,年安之过人处,不在门第,不在虚名,而在一颗济世救人之心,一身精益求精之术,一副宁折不弯的风骨。敏儿所见,便是此等人物。敏儿所选,亦无悔。”
她这一声“皇兄”,叫得自然,却让旁边的葛年安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渝之,又看看裴敏儿,再看向神色各异的裴怀之、裴景之,最后目光落到苏安沉静的脸上,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皇兄?这位“黄老爷”…竟然是…太上皇?!
葛年安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裴渝之看着唯一的妹妹护犊子的姿态,又看看葛年安那骤然煞白的脸色和震惊的眼神,眼中笑意更深,却故意板起脸,对裴敏儿道。
“哦?风骨?我怎听说,当年这位葛三公子,可是因为家中逼他娶不中意的贵女,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十几年杳无音信?这算是哪门子风骨?怕不是少年意气,不识大体吧?”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近乎当面揭短。
葛年安脸上红白交错,羞惭、窘迫,一个字也反驳不出,只死死攥紧了拳头。
裴敏儿却丝毫不让,迎上裴渝之的目光,声音清晰:“少年意气是真,然若非有此不甘束缚、追寻本心之气,又何来后来灵广郡殚精竭虑、活人无数之葛大夫?世间规矩体统,有时亦成枷锁。敏儿倒觉得,能挣脱枷锁、于困顿中仍不忘初心的,才是真风骨。”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浑身紧绷的葛年安,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坚定:“况且,当年之事孰是孰非,时过境迁,敏儿不愿评说。敏儿只知,眼前之人,值得。”
裴怀之和裴景之都沉默着,没有插话。
裴熠倒是眨巴着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觉得这场面比戏文还有趣。
苏安静立一旁,心中也是波澜微起。
裴敏儿这番话,不仅是在维护葛年安,更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的选择与坚持。
这份勇气与清醒,令人动容。
而太上皇看似刁难,实则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考察”。
裴渝之听了裴敏儿的话,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那点刻意板起的严肃瞬间烟消云散:“好!不愧是我的妹妹!有眼光,更有胆魄!”
他笑声洪亮,转向仍处于震惊和窘迫中的葛年安,语气和缓了许多,“葛大夫,莫怪我言语直接。敏儿是我唯一的妹妹,她的终身大事,总要亲自掂量掂量。你,不错。”
这一句“不错”,虽轻,却让葛年安如蒙大赦,紧绷的脊背陡然一松,几乎要虚脱,连忙深深一揖:“草民…草民惶恐。”
“行了,都坐下说话,站着做什么。”裴渝之挥挥手,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仿佛刚才那番敲打只是随口闲谈,又兴致勃勃地问起庄子里的新鲜事,尤其是制药和那些新奇的吃食。
午后,裴渝之不顾裴怀之和裴景之隐晦的劝阻,执意要出去逛逛。
他只带了福安和两名伪装成随从的暗卫,让裴景之不必陪同,只指明方向即可。
于是,这位太上皇便优哉游哉地溜达到了庄子东面的红薯地。
冬日暖阳下,连片的绿色藤蔓依旧顽强,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他正背着手,学着老农的样子查看垄间土壤,嘴里还念叨着“这地养得不错”,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和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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