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下午五点的位置。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日租界的屋顶和街道涂上了一层略显苍凉的暖金色。丁陌整理好办公桌上最后一份文件,将其归入标着“已处理”的木质文件格中,动作一丝不苟,如同精密仪器。
表面上的平静,掩盖不住内心汹涌的暗流。距离他向军统抛出那份天价“账单”已经过去了两天,王姓男子那边依旧杳无音信。这种沉默,像拉满的弓弦,绷得人神经发紧。他清楚,军统内部必然在进行激烈的争论和评估,而最终的结果,将直接影响他接下来的行动空间和资源获取。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线上的“回响”却似乎隐约传来。这两天,他保持着高度警惕,利用上下班路途和有限的自由活动时间,隐秘地观察着那几个他投放“礼物”的区域,以及红党可能留下回应信号的地点。虽然没有直接发现取走情报的痕迹,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闸北教堂废墟附近,似乎多了一些看似无意、实则规律的“清理”痕迹,而日租界边缘小学围墙那块松动的砖块,位置也似乎有极其微小的变动。
这些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迹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红党,很可能已经收到了他的警示,并且正在行动。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瞬,随即又被更复杂的思虑取代。
他们收到情报后会作何反应?仅仅是利用情报进行规避,还是会有更积极的行动?他们留下的,希望进一步接触的信号,是出于单纯的感激和争取,还是蕴含着更深层次的试探与风险?
“丁陌的考量”,这个大纲中的章节标题,精准地概括了他此刻的状态。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脚下是错综复杂的蛛网,每一条丝线都通往不同的未来,牵一发而动全身。
下班铃声准时响起。丁陌穿上外套,拿起公文包,随着人流走出领事馆大楼。夕阳的光芒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武藤课长正好也从大楼里出来,坐上了等候在旁的黑色轿车。经过丁陌身边时,武藤甚至难得地摇下车窗,对他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近乎“和蔼”的表情。
“竹下君,辛苦了。关于肃正行动的后勤分析,做得不错。”
“课长过奖,这是属下分内之事。”丁陌躬身回应,姿态谦卑。
车窗摇上,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丁陌直起身,看着轿车远去的尾灯,眼神深邃。武藤的“赏识”如同包裹着蜜糖的砒霜,他站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惨。必须在“清乡”行动开始前,或者说,在自己价值被榨干、风险积累到临界点之前,找到最稳妥的退路,或者……完成最终的转向。
他并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绕道去了外滩。江风带着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黄浦江上,各国的轮船、军舰林立,汽笛声此起彼伏,勾勒出这座殖民城市畸形的繁华与屈辱。
他凭栏而立,目光掠过浑浊的江水,望向对岸浦东那大片尚未开发的农田和低矮民居。那里,或许正隐藏着接到他情报后、正在紧张转移或部署的红党力量。他们依靠的,是坚定的信仰和简陋的武器,在夹缝中求生存,图发展。而他自己,拥有超越时代的认知和诡异的能力,身处敌营核心,掌握着影响局面的情报,却像一个精致的赌徒,在各方势力间押注,计算着得失风险。
与红党建立更直接的联系,无疑能极大提升他“投资”的效率和安全性,也能让他更直接地帮助那些他内心真正认同的力量。但风险也同样巨大。直接接触意味着暴露的可能性呈几何级数增长。军统无孔不入的监视,特高课如同猎犬般的嗅觉,尤其是那个直觉惊人的松本优子,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红党内部就绝对安全吗?也未必。任何组织都存在被渗透的可能,尤其是在上海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一旦他“影子”的身份在红党内部有丝毫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需要权衡的,不仅仅是风险,还有时机和方式。
军统这边的资源,他不能放弃。尤其是在“清乡”行动这个关口,他需要军统的经费、设备和那条尚未完全断掉的渠道,来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掩护和支撑。与红党接触,必须在确保军统这条线暂时安全,并且能继续从中汲取养分的前提下进行。
那么,回应的方式就必须极其考究。不能太过热情,那会引人怀疑,不符合他“神秘同情者”的人设;也不能过于冷淡,错失了与这支“潜力股”深化关系的机会。需要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既表达出一定的善意和合作意向,又保持足够的神秘感和距离感,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回忆起陈雪那张清秀而坚毅的脸,以及她在梦境中展现出的那种纯粹的、几乎不掺杂个人利益的信仰光芒。与苏念卿的世故圆滑、南造云子的虚荣精明相比,陈雪代表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与她背后的力量合作,或许……会更纯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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