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烛火,又一次彻夜未熄。
珩放下手中最后一份奏章,那上面是关于边境某个村落再次遭遇“凶兽”袭扰,死伤十余人的报告。字迹冰冷,数字无情。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并非源于肉体,而是源自灵魂,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四周金龙盘柱,琉璃生辉,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尊荣,此刻却只让他感到一种华丽的窒息。
他是人皇?呵。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却已隐隐覆盖着一层薄茧的手指,这双手批阅奏章,执掌玉玺,调动气运,看似权柄滔天。可谁知道,这双手曾经敲击的是键盘,翻阅的是文件,为了几千块的薪水在格子间里汲汲营营。
从地球的社畜,到异界的人皇。他曾经以为这是命运的垂青,是主角模板的开启。可如今呢?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当社畜罢了。
甚至,更糟。
地球的社畜,最多是996,是精神内耗,是房贷压力。可在这里呢?是时时刻刻的生死危机,是内外交困的算计,是肩膀上扛着数十万人生死的沉重枷锁!他连睡个安稳觉都成了奢望,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人,识海里还住着一个不知是友是敌的老狐狸。
“人类存亡?与我何干?”一个冰冷而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我本就不是此界之人,他们的兴衰荣辱,凭什么要我来背负?我为什么要为了这些陌生的面孔,把自己逼到这般境地?”
道心,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那原本因为人皇位格而逐渐凝聚的紫金色气运,似乎也感受到他心境的波动,变得有些明灭不定。一直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属于“穿越者”的疏离感和自保本能,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累了,真的累了。
去他妈的妖族!去他妈的天机老人!去他妈的人皇责任!
他猛地扯下身上繁复华丽的九龙纹常服,换上一身最普通的青布衣衫,将代表身份的玉玺、佩剑统统留下。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避开了影卫的耳目,凭借对皇宫阵法的熟悉和初步掌握的“统御”神通对气流的微妙影响,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金色的牢笼,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他要去“人圈”,去那个他名义上统治,却从未真正以平凡身份踏足的地方。他想看看,这些他为之殚精竭虑、甚至差点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子民”,究竟值不值得。
天色微明,寒露未曦。
珩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城边缘的乡间小道上,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远离了皇宫的压抑和算计,此刻的他,只是一个陌生的、略显疲惫的旅人。
薄雾笼罩着田野,视线所及,一片静谧。然而,很快,一阵规律的、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寂静。
“咚…咚…咚…”
他循声望去,只见在一片薄雾缭绕的田地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挥舞着沉重的石锄,一下,又一下,奋力地挖掘着坚硬的土地。那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皮肤黝黑如同脚下的泥土,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裤腿挽到膝盖,露出青筋虬结、沾满泥浆的小腿。
每一锄落下,都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在清冷的晨雾中化作一团团白气。他的动作缓慢而执着,仿佛不是在锄地,而是在与这片土地进行一场无声而艰苦的角力。
珩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田埂上看着。
他曾俯瞰人圈,山河尽在掌握,但那是一种宏观的、冰冷的视角。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真切地看到一个最普通的人族,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没有绚丽的法术,没有强大的武力,只有最原始的体力,和最朴素的坚持。
老人似乎注意到了田埂上的陌生人,他停下动作,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咧开嘴,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豁达:“后生,起得早啊。这地啊,就得趁早挖,太阳出来就硬了,费劲。”
珩沉默了一下,问道:“老丈,这般辛苦,为了什么?”
老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呵呵笑了起来:“为了什么?为了糊口呗!家里几张嘴等着吃饭呢。这地啊,你伺候它,它才给你饭吃。累是累了点,但看着苗子长出来,绿油油的,心里就踏实。”他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冒着袅袅炊烟的村落,“家在那里,根就在这里。只要还能动弹,就得把这地种下去。”
家在那里,根就在这里。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语,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珩的心上。他看着老人那浑浊却坚定的眼神,那被生活重压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哪怕已经佝偻,但那是一种承载了重量的弯曲,而非折断),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中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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