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沙丘少年,夕阳问战
沙漠的黄昏,是一场盛大而沉默的燃烧。巨大的、如同熔融金饼般的夕阳,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速度,沉向加沙地带西部沙丘那锯齿状的地平线。天空被点燃了,从炽烈的金红到温柔的橘粉,再过渡到远方天际那一抹深邃的、仿佛淤血般的紫。光线变得极其柔和,却又带着一种转瞬即逝的凄美,将连绵起伏的沙丘勾勒出明暗交错的、如同凝固波涛般的壮丽轮廓。
在这片金色的死寂之中,北部边境一座视野相对开阔的沙丘背阴面,一个几乎与沙砾融为一体的身影,正保持着一种凝固般的警觉。小约瑟,年仅十六岁的躯体,包裹在一件洗得发白、肩部明显过于宽大的旧迷彩服里。那是他哥哥利昂留下的遗物,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硝烟与汗水混合的气息,以及某种永远无法磨灭的、属于亲人的印记。去年那个同样被血色夕阳浸染的傍晚,利昂在坍塌的掩体下,用尽最后力气将这件衣服塞到他怀里,破碎的声音伴随着血沫:“约瑟…以后…你要替哥哥…保护好妈妈…保护好…我们的沙石…”
“沙石”,是他们对自己这片古老而多难的家园的昵称。
从那一天起,少年被迫长大。他擦干眼泪,将过长的袖口仔细卷起,背起了比他自己那支老旧步枪更沉重的责任,成为了黎埠雷森游击队北部巡逻队中最年轻的一名士兵。
此刻,他正以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耐心和专注,趴伏在沙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枪托——那上面有几道深刻的划痕,是哥哥在一次近距离搏杀中留下的纪念。他的眼睛,透过一架同样饱经风霜的望远镜,死死盯住远方那条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边境线。视野之内,除了被风雕刻出的沙纹和几丛顽强匍匐的骆驼刺,空无一物。伊斯雷尼的巡逻队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但谁又能保证,敌人不会利用这光影迷离的时分搞突然袭击?
长时间的凝视让眼球干涩发痛。小约瑟暂时移开望远镜,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盘旋在眼前的彩色光斑。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这是昨天才从后方妇女合作社送来的补给,还隐约带着一丝炉火的余温。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唾液慢慢软化。粗糙的谷物纤维混合着椰枣的天然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击中了记忆的深处——
那是战前,一个同样温暖的傍晚。母亲在院子里的小土灶前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新烤椰枣饼那诱人的、带着焦糖气息的香气。他和哥哥像两只馋嘴的小狗,围在母亲身边打转。刚出炉的饼烫手,母亲一边笑着呵斥,一边小心地撕开,分给他们一人一大块。哥哥总是把自己那份再掰一半给他……那甜味,是安全,是温暖,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妈妈…”他在心里无声地呼唤,喉头一阵哽咽般的堵塞,“你现在还好吗?今天…有没有分到足够的食物?有没有想起我?”他已经整整七天没有回过难民营了。边境局势持续紧张,巡逻任务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只能在偶尔信号稳定的深夜,通过那部噪音很大的野战通讯器,听听母亲强装镇定的声音。“约瑟,妈妈很好,合作社的工作不累…你要听话,注意安全,不用惦记我…”每一次,他都拼命点头,仿佛母亲能看到似的,然后在那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中,捕捉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压抑着的抽泣。
他知道,母亲怎么可能会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沙沙声,从他侧后方的斜坡传来!
小约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感伤被强行掐断。他像一只受惊的沙蜥,猛地一个侧滚,同时已经操起了身边的步枪,“咔嚓”一声利落地拉动枪栓,枪口精准地指向声音来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
“放松,约瑟。是我。”
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响起。龙元卡沙队长那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沙丘棱线后显现出来。他同样穿着与环境色接近的作战服,手里提着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不大的布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温和的笑意。
小约瑟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原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窘迫。他慌忙放下枪,手脚并用地从沙地上爬起来,下意识地拍打着身上的沙土,挺直瘦小的身躯,敬了一个尽可能标准的军礼:“队…队长!”
龙元卡沙走近,目光在他那件过于宽大的迷彩服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伸手,用力而温暖地拍了拍小约瑟单薄的肩膀:“辛苦了,孩子。来,喝点水,换换口味。”他将水壶和布包递过来。
小约瑟接过,打开水壶盖,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小心地喝了一口,甘甜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舒畅感。这是从他们刚刚建成不久的“地下蓄水池网络”中抽取、并经过初步过滤的清水,是无数人智慧和汗水的结晶。他又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看起来更厚实、掺杂着更多果干和坚果的压缩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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