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道寒灯,离间纸痕
加沙北部,地表之下三十米。地道的空气厚重而粘滞,如同浸透了绝望的裹尸布。三种气味在其中纠缠不休:混凝土缝隙渗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冷铁锈味;急救包反复开封后,酒精与药棉残留的、徒劳的消毒水味;还有队员们早已被汗水与沙尘浸透的迷彩服上,那股怎么也无法晾干的、属于战场的浑浊体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盏摇曳的应急灯,它的冷光被从通风口挤进来的、带着沙粒的微风吹得支离破碎,残破地洒在地面几处深浅不一的积水洼里。最大的那处水洼,像一面被摔裂的镜子,勉强映照出指挥中心里每一张面孔——卡沙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里拉眼中压抑的怒火,越塔屏幕荧光下苍白的脸颊,还有利腊那仿佛凝固在失去亲人那一刻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卡沙矗立在巨大的沙盘前,仿佛一尊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雕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沙盘上那个代表“沙石阵”的木质标记。那是三个月前,他与沙雷一起,从被炸毁的家园废墟里,亲手捡来一块梧桐木,用砂纸一点点打磨成型。木质温润,只在边缘留下几道细微的、凌乱的划痕——那是沙雷当时用美工刀刻下“混凝土油桶”字样时,因为疲惫而手滑留下的。指尖触碰到那些凹凸的痕迹,恍惚间,卡沙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壁垒,回到了那个被烈日炙烤得空气都在扭曲的午后。滚烫的沙地吞噬着每一分力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水泥灰的味道。队员们扛着灌满混凝土的沉重油桶,每一步都深陷在灼热的流沙里。沙雷走在最前面,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脊梁上,他却还能回头,咧开干裂的嘴唇,朝大家嘶哑地喊:“再加把劲!兄弟们!这玩意儿立起来,连‘铁穹’的破片都能给它挡回去!”
那时,希望如同沙漠中的烈日,虽然灼人,却真实存在。谁又能预料,短短三个月后,伊斯雷尼那些代号“铁蝗”的AI扫雷机器人,会像真正的蝗灾一样,昼夜不息地、冰冷地啃噬着他们用血肉筑起的防御体系?卡沙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指腹更加用力地摩挲着那块木头,仿佛想从这冰冷的标记里,汲取彼时沙雷掌心那份坚定的温度。
“吱嘎——”
地道的厚重铁门被猛地推开,一股裹挟着新鲜沙尘与硝烟余烬的冷风灌入,吹得应急灯剧烈摇晃,投下的光影疯狂舞动,如同惊惶的灵魂。所有人瞬间警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舍利雅站在那里,浑身笼罩着一层从外界带来的、尚未沉淀的沙尘,肩上的急救包边缘还在滴落混着泥浆的水珠——外面刚经历过一场短暂的、却足够将世界染成昏黄的沙雨。她的迷彩服湿透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疲惫的轮廓,右膝处布料撕裂,露出一片新鲜的、渗着血丝的擦伤,显然是匆忙赶回时在崎岖路面上跌倒所致。
她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尘土,便大步流星地走到沙盘边,动作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迫。她直接从急救包最内侧的隔层里,掏出一张被揉搓得不成样子、边缘严重磨损的纸片,“啪”地一声,将其拍在坚硬的沙盘边缘。那声音在寂静的地道里显得格外刺耳。纸片右下角,一小块已经干涸发黑的椭圆形血渍,像一只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那个被俘的伊斯雷尼情报下士胃袋夹层里找到的,”她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他们最新的‘剧本’……你自己看。”
卡沙弯腰,小心翼翼地捻起那张纸片。指尖传来的触感,除了纸张本身的粗糙,还有一种黏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汗渍残留——那是俘虏在极度恐惧或决心下,死死攥紧它留下的生命印记。纸片上,希伯来语打印的“黎埠雷森内部悬赏”字样歪歪扭扭,仿佛出自一台行将就木的打印机。沙雷那张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带着温和笑容的照片,被人用猩红色的马克笔粗暴地圈了起来,圆圈画得极不规整,红色的墨迹如同淋漓的鲜血,在头像边缘晕染、渗开。而头像下方,“五十万美金”的数字,则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眼球。
“徐立毅。”卡沙的声音低沉,将纸片递了过去。
徐立毅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左镜腿用透明胶带仔细缠绕固定的塑料眼镜——那是上周分析一批缴获的伊斯雷尼加密文件时,被文件袋上尖锐的金属扣意外划断的。他接过纸片,没有立刻去看内容,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摸着纸张的边缘,感受着那细微的机器压痕,仿佛在解读一份来自远古的密码。“是专业级的打印输出,但刻意模仿了低端设备的瑕疵。”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冷静,“注意看这里——”他的指尖点在纸片左下角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墨点上,“油墨的光谱分析结果,和我们上周截获的那批用于心理战的伪基站传单,完全一致。他们……在用同样的‘墨水’书写谎言,试图让我们相信,这出自同一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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