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轨迹与忏悔:内鬼的代价
临时议会帐篷,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是一片被厚重帆布笼罩的阴影。外界的光线被严格过滤,只剩下几盏依靠不稳定电池供电的孤灯,在中央会议桌上方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仿佛连光明本身都在这里挣扎求生。空气凝滞,混合着沙土、汗液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更为沉重的压力——那是信任崩塌后残留的尘埃,是即将到来的审判所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卡沙端坐在会议桌的主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撑起这方沉重空间的支柱。他的双手平放在粗糙的木制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探针,缓缓扫过站在光影边缘的哈立德。
哈立德身上那件灰色的后勤制服,此刻皱巴巴地裹着他佝偻的身躯,如同枯萎的藤蔓缠绕着将倾的篱笆。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那双曾经精明地核算每一份物资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只剩下被榨干希望的恐惧和疲惫。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仿佛在弹奏一首无声的、名为绝望的哀乐。
“哈立德。”
卡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帐篷里令人窒息的寂静。这声音里没有立刻爆发的雷霆之怒,只有一种经过极度压抑后的、冰层般的平静,而在这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刺骨的寒意。
“你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吗?”
哈立德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着,几乎要埋进胸口。他试图开口,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如同呓语般微弱的声音:“司…司令…我…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和那边的人…联系…我不该…”
“不该什么?”卡沙的追问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剥离着对方言语的伪装,“说清楚。你泄露了什么?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传递给了谁?”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哈立德脆弱的神经上。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冲刷出几道狼狈的痕迹。“部署…是我们下一次物资车队的路线和时间…还有…还有三号难民营新开挖的水井位置…我…我用他们给的加密芯片,在运送垃圾的时候,塞进了城南废墟第三个路口的石头缝下…”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我厌恶的颤抖,“司令…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是啊!”
“为什么?”
卡沙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锁定着哈立德,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在后勤部门工作了两年三个月零七天。我记得,你女儿出生时,是组织帮你妻子找的接生婆。去年你父亲病重,是舍利雅医生用了我们仅存的抗生素,把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我们待你,或许给不了荣华富贵,但从未将你视为外人。告诉我,哈立德,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你选择将枪口对准了曾经帮助过你、信任着你的兄弟?对准了那些依靠我们才能活下去的数万难民?”
“家人…是我的家人啊司令!”哈立德的情绪终于崩溃,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全靠身后两名警卫无声地架住。“他们在伊斯雷尼手里!我的拉妮娅…还有我不到三岁的小阿雅…他们抓走了她们!那些人…那些恶魔给我看了录像…她们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拉妮娅在哭…阿雅在喊爸爸…”他涕泪交加,语无伦次,“他们说…如果我不合作…就把她们…把她们扔进喂狗的笼子…切成碎片寄给我…司令!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是想救我的家人啊!”
帐篷里一片死寂,只有哈立德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在回荡。卡沙沉默了。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搏动的声音。他理解,完全理解。家人是嵌入每个人灵魂最柔软处的逆鳞,是超越理念与忠诚的、近乎本能的软肋。在极端的选择面前,有多少人能毫不犹豫地为了集体而牺牲至亲?这种两难的痛苦,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良知,最终将人拖入背叛的深渊。他理解这份痛苦,这份被胁迫的绝望。
但是——
“我理解你的处境,哈立德。”卡沙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但理解,不等于原谅。”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如同出鞘的弯刀,寒光四射:“你的背叛,让里拉和小约瑟带领的侦察队,差一点就踏入了敌人预设的伏击圈!他们当中,有很多是和你一起从同一个村庄逃出来的青年!你的背叛,让三万难民赖以生存的水井坐标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一旦被摧毁,意味着瘟疫、饥渴和死亡!你的‘不得已’,差点用无数信任你、与你同袍的兄弟的鲜血,用无数将希望寄托于我们的平民的生命来偿还!这个代价,你付得起吗?我又该如何向那些可能因你而死去的人交代?”
哈立德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卡沙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他瘫软下去,彻底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我有罪…我罪该万死…司令…杀了我吧…我只求…只求她们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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