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清脆的童声在一旁响起,正是九岁的谢稷,他手里拿着一卷《齐民要术》,凑到温禾身边,小眉头微微蹙着,“这书上说‘粟田种豆,其利乃厚’,为何我们家庄子上试行的那片粟豆间作,豆子长势却不如预期?”
温禾放下笔,将幼子揽到身边,就着书上的记载,又拿过纸笔,一边画着田垄示意图,一边耐心解释:“稷儿观察得很仔细。书中道理不错,但具体施行时,还需考虑地力、间距、乃至当年的雨水多寡。我们庄子那块地或许偏肥,豆子得了太多氮…嗯,就是长得太旺,反而影响了结实。下次可以试试调整一下行距,或者换一种豆类试试。”
谢稷听得认真,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
坐在稍远处的谢初心闻言也抬起头来,笑道:“弟弟如今都快成个小农学家了,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往田庄跑。”
谢稷挺起小胸脯,颇为自豪:“爹爹说,民以食为天,知农事方能知民生根本。我将来也要像娘亲一样,研究出更多好种好吃的粮食!”
看着儿女和睦,志向初显,温禾心中满是欣慰。
日子便在这般充实与宁静中悄然滑过,转眼入了冬,年关将近,宫中依例设宴。
赴宴前,温禾细心为女儿整理衣饰。
谢初心安静地站在母亲身前,由着温禾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抿好。
温禾的目光掠过女儿日渐清丽的面庞,心中既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京中风云,她比谁都清楚。
宴席之上,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帝后高坐于上,百官携家眷列席其间。
温禾携着一双儿女坐于谢景珩身侧,气度沉静从容。
九岁的谢稷虽年纪尚小,但举止有度,目光清正,安静地坐在席间,并不左顾右盼,只在帝后目光扫过时,与姐姐一同端正行礼,颇有其父风范。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坐于皇后下首的贤妃忽然笑吟吟开口,目光落在温禾身旁仪态端庄、眉目清灵的谢初心身上:“早闻嘉禾郡主家的初心小姐聪慧伶俐,承袭了母亲之风,今日一见,果然钟灵毓秀。陛下,娘娘,臣妾瞧着甚是喜爱,恰逢三皇子与初心年岁相仿,不知可否成就一段佳缘?”
此言一出,满殿目光瞬间聚焦于谢初心身上。
三皇子生母早逝,养在贤妃名下,颇得圣心,若能嫁入皇家,于无数人而言乃是求之不得的荣耀。
皇帝闻言,亦含笑看向谢初心,似在考量。
原本正小口啜饮蜜水的谢稷猛地抬起头,小眉头紧紧皱起,看向那位三皇子的目光里带上了明显的审视和……一丝不满,仿佛在掂量这人配不配得上他阿姐。
谢景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温禾放在膝上的手亦轻轻收紧。
他们夫妇二人只愿女儿一生顺遂快乐,从未想过要以姻缘攀附天家。
那深宫重重,规矩森严,并非他们为女儿择选的乐土。
坐在母亲下首的谢初心,感受到瞬间凝滞的气氛,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温禾。
温禾并未言语,只递给她一个鼓励而信任的眼神,那目光如静水深流,瞬间抚平了少女心底最后一丝波澜。
就在帝后即将开口之际,谢初心自席间站起身,行至御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大礼。
少女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清晰地响彻大殿:
“臣女谢初心,叩谢陛下、娘娘、贤妃娘娘厚爱。天家尊贵,皇子龙章凤姿,臣女岂敢高攀。然,臣女自幼受母亲教诲,见母亲于田垄间播撒希望,于庖厨中创造美味,更以所学惠及农桑,福泽边军。母亲常言,女子立世,亦可有自身志向与担当。臣女不才,愿效仿母亲,将所学所知,用于兴办学堂,教授更多女子识文断字、明理自强,若能更进一步,将母亲所授农桑知识传播开来,使天下田亩增产,百姓仓廪充实,便是臣女此生所愿。恳请陛下、娘娘成全臣女此志。”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没有丝毫扭捏与怯懦,唯有坚定与澄澈。
殿内一时寂静,众人皆被这少女竟敢在御前直言拒婚,并阐明如此“离经叛道”之志所惊。
坐在席间的谢稷,虽年幼,却也听懂了姐姐是在拒绝一桩极尊贵的婚事。
他小手在桌下悄悄握紧,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御座的方向,直到听见皇帝陛下那声带着赞赏的“准了”,才悄悄松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对姐姐的钦佩。
皇帝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朗声笑道:“好!好一个‘女子立世,亦可有自身志向与担当’!嘉禾郡主教养得好儿女!谢爱卿,你这千金,颇有母风,志气可嘉!朕准了你的请求!望你不忘初心,将来在你所选之路上,真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臣女谢陛下隆恩!”谢初心再次叩首,声音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与感激。
皇后亦温言勉励了几句,贤妃见状,也只得顺势夸赞了几句“有志气”,面上虽还带着笑,眼底却难免有些讪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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