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时,橘色的余晖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坑洼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柳氏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她肩上还挎着沉甸甸的洗衣木盆,显然是一整天都在为人浆洗,才勉强赚回几个铜钱。
那双曾经或许也纤细过的手,如今被冷水和皂角泡得发白起皱,指节红肿,看着就让人心酸。
“战儿?”
她轻声唤着,一进门就放下木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
粗糙的手掌不由分说就贴上虞战的额头,
“可还发热?伤口疼不疼?”
虞战下意识想躲,却在看到妇人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忧色时顿住了。
他任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自己脸上摸索,轻声道:
“好多了。”
柳氏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桌上已经凉了的粥碗。
“就吃这么点怎么行?”
她念叨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东家娘子赏了块羊肉...”
灶台的火光重新亮起来时,虞战倚在门框上看着柳氏忙碌的背影。
柴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苗将母亲单薄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显得格外辛劳。
锅里炖着羊肉,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混合着葱姜的辛香。
渐渐弥漫在这间简陋却难得的有了暖意的屋子里。
“娘。”
这个称呼第一次叫得如此自然,
“别太累着。”
柳氏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她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转头时却带着笑:
“傻孩子,娘不累。”
羊肉炖得烂熟,混着院子里刚摘的野菜。
虞战吃出了豆豉的味道——这肯定是柳氏从主家偷偷攒下的金贵调料。
他埋头扒饭时,余光瞥见柳氏把肉块全拨到他碗里,自己只舀了些汤水泡杂粮饼。
夜幕完全降临时,破屋里只剩一盏豆大的油灯。
柳氏就着微光缝补衣裳,针线在她指间灵活穿梭。
虞战躺在床上,听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忽然开口:
“等儿子出息了,给您买大宅子。”
针尖在柳氏指腹扎出个血珠。
她含着手指,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娘只要你好好的。”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
虞战听着身旁柳氏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具身体真正成了自己的。
屋外蟋蟀鸣叫,混着坊间隐约的犬吠,隋朝大业六年的又一个夜晚悄然流逝。
夜色渐深,虞战在柳氏均匀的呼吸声中沉入梦乡。
恍惚间,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耳边响起刺耳的上课铃声。
“李复!这道题你来回答!”
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正坐在大学教室里。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前排女生马尾辫的发梢泛着金光。
教授敲着黑板,上面写满了隋唐历史的笔记。
“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回了那个文弱大学生的声线。
低头看去,T恤下的手臂白皙瘦弱,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哪里还是那个满手老茧的混混虞战?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同学都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们的眼睛变成了统一的琥珀色,像极了柳氏在油灯下看他的眼神。
“战儿...”
同学们突然异口同声地唤道,声音却全是柳氏的语气。
李复——现在他又是李复了——惊恐地发现同学们的脸开始融化,变成一张张虞战记忆中混混的面孔。
教室墙壁剥落,露出破败的土坯。
黑板上的字迹扭曲成“大业六年”几个血红色的大字。
“不!”
他猛地坐起身,额头撞在低矮的床架上。
月光依旧冷冷地照着破屋,柳氏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拍了拍他的背。
虞战大口喘着气,摸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浇在脸上。
水中倒影分明是那个剑眉星目的虞战,可梦里那个叫李复的大学生,却像另一个人的记忆般清晰。
他摸了摸腰间,意念一动,那柄乌兹钢短刀就出现在掌心。
冰凉的刀柄提醒着他——这才是现实。
坊墙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虞战回到床上,听着柳氏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他曾经是谁,现在的他只能是虞战,是这个贫苦妇人的儿子,是这乱世中的一只蝼蚁。
但握着刀的手却紧了紧。
既然老天让他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个时代,总该有些道理。
远处传来守夜人的咳嗽声,他慢慢闭上眼睛,这次梦里再没有教室和黑板,只有一把把寒光凛冽的刀。
喜欢隋鼎请大家收藏:(m.38xs.com)隋鼎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