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别少林
晨钟破晓，雾锁嵩山。
玄心早早起身，将最后几件换洗衣物和那珍贵的贺礼仔细打包，系成一个简单的行囊，负在肩上。那身灰色的僧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映衬着他沉静而坚定的面容。
禅房内，悟真眼圈微红，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玄心，江湖路远，人心险恶，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遇到打不过的，就跑，不丢人！记得……记得完事了早点回来！”他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言语笨拙，却满是真挚的关切。
玄心看着这个在寺中少数给予自己善意的同伴，心中微暖，点了点头：“放心吧，悟真师兄，我会谨慎行事。你在寺中，也需勤加修行。”
他没有再多言，推开禅房的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直接下山，而是绕路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寂静的藏经阁。
晨光熹微中，不语僧依旧佝偻着背，手持那把破旧的竹扫帚，在庭院中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清扫着落叶。那“沙……沙……”的声音，仿佛亘古未变。
玄心走到他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深深一躬。
“弟子玄心，奉方丈之命，今日下山，特来向师叔祖辞行。”
扫地声微微一顿。
不语僧缓缓直起些身子，转过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玄心。三个月不见，他依旧是那副苍老枯槁的模样，但玄心却仿佛能从他那浑浊的眼底，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玄心，看了很久。
玄心也没有催促，只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任由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接受最后的审视与……嘱托？
良久，不语僧缓缓抬起那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并非指向某处，也非结什么法印，只是极其随意地，在空中虚虚一划。
然后，他收回手，重新拿起扫帚，转过身，继续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清扫工作。
“沙……沙……沙……”
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玄心怔了一下，看着不语僧那佝偻的背影，又回想了一下他刚才那看似毫无意义的一划。那轨迹……似乎并非完全随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他若有所思，再次深深一躬：“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叔祖点拨。”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藏经阁。无论他是否真的完全明白不语僧那无声的举动，那份沉默的守护与点化之恩，他已铭记于心。
离开藏经阁，他走向少林寺那巍峨的山门。
一路上，遇到的僧人无不侧目。有的目光复杂，带着审视与好奇；有的隐含敬畏，毕竟他是新任的小比魁首；也有的，如玄寂之流，远远看见他便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眼中嫉恨与忌惮交织。
玄心对此皆视若无睹。这些寺内的纷扰与目光，于他而言，已是过眼云烟。他的心，早已飞向了山外那更加广阔，也更加凶险的天地。
在山门处，他遇到了负责值守的慧明师叔。
慧明看着这个曾经被他判定为“愚钝不堪”、“不堪造就”的弟子，如今却气质沉凝，目光锐利，更是代表少林下山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心中感慨万千，神色颇为复杂。
“玄心……”慧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告诫或鼓励的话，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遇事，多思量。”
“谢师叔教诲，弟子谨记。”玄心躬身行礼。对于这位曾经严厉呵斥过他的师叔，他心中并无太多怨恨，反而有一丝感激。正是那些轻视与压力，某种程度上也促成了他的蜕变。
辞别慧明，玄心终于站在了那象征着佛门净土与红尘俗世分界线的巨大山门之下。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这片他生活了数月之久的寺庙。
晨光中的少林寺，殿宇巍峨，古木参天，钟声悠远，梵唱隐隐，依旧是一派庄严神圣、远离尘嚣的佛国气象。这里，有收留他、给予他庇护的恩情，也有轻视他、带给他屈辱的过往；有青灯古佛下的挣扎与顿悟，也有擂台之上的辉煌与争议。
这里，埋葬了他作为“江南玄心”的过去，也锻造了他作为“破戒僧玄心”的现在。
恩怨情仇，皆于此地。
而如今，他就要离开了。
带着满身的谜团，带着刻骨的仇恨，带着那源自“破戒”的诡异力量，也带着一份初步明悟后的坚定道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合着香火与草木清气的熟悉味道，将是他对这片净土最后的记忆。
然后，他毅然转身，迈开脚步，踏出了那高大的山门门槛！
一步踏出，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
山门之内，是戒律与清净。
山门之外，是红尘与纷扰。
山风陡然变得猛烈，带着山野间的尘土与生机，扑面而来。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照亮了下山道路上蜿蜒的石阶，也照亮了前方那云雾缭绕、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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