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静谧的室内投下暖光,将楚倾云苍白却坚毅的面容勾勒得忽明忽暗。她的话音落下,仿佛在空气中凝结成无形的弦,紧绷在两人之间,不再是单方面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暗流汹涌的对峙。
裴衔摩挲着冰凉杯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凤眸微眯,审视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人。她直接、犀利,甚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将一场本该由他主导的审问,瞬间扭转成了一场关乎未来与利益的谈判。
“为本王所用?”裴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辨不出喜怒的弧度,声音低沉如古琴微鸣,“王妃似乎……很笃定本王需要你的‘价值’?”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难道不需要吗?”楚倾云毫无怯意地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她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王爷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这是天下人皆见的风光。可风光之下呢?”
她微微前倾,烛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陛下对您猜忌日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太子视您为最大威胁,东宫一党无时无刻不想将您除之后快。边关之外,邶国铁骑虎视眈眈,秦昊此番受辱,岂会甘休?必是更疯狂的报复。朝堂之内,您军功赫赫,却也因此树敌无数,真心依附者几何?您如今看似稳坐钓鱼台,实则内忧外患,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她顿了顿,给予他片刻消化这赤裸真相的时间,然后才掷地有声地抛出结论:“您需要一个变数,王爷。一个足以打破眼下这精妙却危险的平衡,一个能让您的敌人全部措手不及、彻底扰乱他们布局的变数。而我——”
楚倾云指向自己,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虚弱与强大矛盾的自信:“——恰好就是这个变数。我能做到的事情,远超您基于过往认知的想象。练兵、制药、改良军械、出谋划策、对付太子,甚至……应对您那位深宫中的父皇。”她刻意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暗示她深知他最大的压力来源并非战场。
裴衔眸色深沉如夜,凝视着她。眼前的女子,冷静、理智、对局势的洞察一针见血,更有着敢于和他这个权倾朝野的战神王爷谈条件的胆魄。这绝不是一个深闺女子该有的模样,却该死的……对他胃口。他心中的惊疑逐渐被一种浓烈的兴味和权衡所取代。
“条件?”他言简意赅地问道。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效忠,尤其是来自一个前一刻还为别人要死要活的女人。交易,反而更纯粹,更让人放心。
“很简单。”楚倾云伸出三根手指,姿态干脆利落,“第一,在我向您证明我的价值之前,我需要您绝对的庇护,确保我和我弟弟楚风在凛州的安全,以及日后回到京城,您的人必须能护我们周全。
“第二,”她继续道,目光灼灼,“我行事自有我的章法和道理,只要最终目标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为了扳倒我们共同的敌人,望王爷予我足够的自主之权,非必要不得过多干涉我的行动和计划。”她需要自由度,而非成为一个听令行事的傀儡。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清亮而坚定,仿佛蕴含着不容折弯的意志,“他日若功成,尘埃落定之时,王爷需予我一纸和离书,昭告天下,还我自由身。天下之大,我不做任何人的附庸,更不愿永远困于深宅后院,成为您政治棋盘上一枚固定的、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最后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她可以与他合作,可以暂时扮演宸王妃的角色,甚至可以与他并肩作战,但她最终的目的,是翱翔于更广阔的天地,而非被禁锢在一段政治婚姻和一方庭院之中。
裴衔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真正的讶异。他预想过她或许会要求财富、地位、报复太子的机会,甚至是从他这里分走一部分权柄,却独独没料到,她最终想要的,竟是彻底离开,是自由。
“只要和离书?”他确认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匪夷所思的交易条款。
“只要和离书。”楚倾云语气笃定,毫不回避他的目光,“金银财帛,功名利禄,我若想要,自己会去取。你我之间,只谈交易,不谈风月。这笔买卖,王爷您稳赚不赔。您得到了一个破局的利器,而我只索取一个未来的自由。”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裴衔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从她美艳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更深层的意图或算计。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坦荡的决绝和强大的、源自内心的自信。
良久,他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打破了室内凝滞紧绷的空气。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向楚倾云微微示意。
“好。”他吐出一个字,清晰有力,“本王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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