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贾政允了宝玉整理府中账目,梨香院旁的书房便更热闹了几分。每日里,账房的老夫子抱着一摞摞泛黄的账册来,又抱着一摞摞核对过的账册去,脚步匆匆,脸上总带着几分惊奇——谁也没想到,这位素来不碰算盘的宝二爷,竟真能对着那些枯燥的数字坐得住,且看得比谁都仔细。
宝玉却不觉得枯燥。他将现代会计学的方法化用到账目中,用朱笔在账册旁标注出收支明细,又另备了几本册子,分门别类记录:这本记各房月钱,那本记采买用度,还有一本专门登记各项杂费,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连经手人、日期、事由都不曾遗漏。
茗烟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眼花缭乱:“二爷,您这记法可真新鲜,密密麻麻的,看着倒像是衙门里的卷宗。”
宝玉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乱中有序罢了。你看这页,去年腊月里,荣庆堂采买的炭,账目上写着‘上等银丝炭五十斤’,可库房的入库记录只有四十斤,这里便差了十斤。若不是这般逐条核对,哪里看得出来?”
茗烟凑过去一看,果然见两处数字对不上,不由得咋舌:“乖乖!这十斤炭虽不值什么钱,可积少成多,一年下来得差多少?这些管家婆子也太胆大包天了,连老太太屋里的东西都敢克扣!”
“不是胆大包天,是积习难改。”宝玉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府里的账目积弊已久,上上下下都想着从中捞点好处,若不彻底查清,往后只会愈演愈烈。”他拿起一本账册,“你看这本,上个月给潇湘馆买的宣纸,账上写的是‘澄心堂纸二十张’,可据袭人说,林妹妹收到的纸薄脆不堪,根本不是澄心堂的货色。这里面的猫腻,怕是比克扣十斤炭更甚。”
茗烟急了:“那岂不是欺负林姑娘?二爷,咱们得找她们理论去!”
“急什么?”宝玉淡淡道,“证据不足,贸然理论只会打草惊蛇。你且去一趟潇湘馆,悄悄问问紫鹃,上个月收到的宣纸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留下几张没用的。记住,别声张。”
茗烟点头:“哎,小的这就去!”
待茗烟走后,宝玉重新拿起账册,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他发现,这些账目上的漏洞,大多集中在与潇湘馆、怡红院相关的采买上,尤其是潇湘馆,几乎每一笔开销都有些许偏差。这绝不是偶然——分明是有人故意针对黛玉。
会是谁?王夫人?还是那些见风使舵的管家婆子?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袭人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二爷,歇会儿吧,刚炖好的莲子羹,润润嗓子。”
宝玉放下账册,接过碗:“辛苦你了。”
袭人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账册,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二爷,您这几日都没睡好,眼下都有青影了。这账目虽要紧,可也得保重身子啊。方才我去给太太回话,太太还问起您呢,说您若是累着了,反倒得不偿失。”
宝玉舀了一勺莲子羹,慢慢品着:“母亲倒是‘关心’我。她没说别的?”
袭人犹豫了一下,道:“太太还说……说府里的账目历来是琏二奶奶和几位老管家看着,二爷您初来乍到,怕是镇不住场面,让您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较真,免得得罪人。”
宝玉心中冷笑。王夫人这是在敲打他,让他别管太多,尤其是别查到不该查的地方。可他偏要查下去——不仅为了贾府,更为了黛玉。
“我知道了。”宝玉淡淡道,“你回母亲,就说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袭人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劝,只道:“那二爷慢用,我先下去了。对了,方才宝姑娘派人来说,明日想过来给二爷送些新制的点心,问您得空不得空。”
又是宝钗。宝玉眉头微蹙:“你回她,我这几日忙着对账,怕是没空招待,心意领了。”
袭人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埋首账册的宝玉,轻轻叹了口气——这位二爷,是真的变了,变得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傍晚时分,茗烟从潇湘馆回来,手里拿着两张宣纸:“二爷,您看!这就是林姑娘上个月收到的纸,紫鹃姐姐说,一摸就掉渣,根本写不了字,姑娘只用了几张,剩下的都收起来了。”
宝玉拿起宣纸一看,果然纸质粗糙,边缘发黄,与账上写的“澄心堂纸”相去甚远。他将纸与账册上的记录对比一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好个胆大包天的!竟敢用劣质纸冒充澄心堂纸,这中间的差价,怕是够寻常人家过半年了。”
“那采购的是谁?咱们去把他揪出来!”茗烟愤愤不平。
宝玉却摇了摇头:“采购的是王善保家的,她是邢夫人的陪房,又是府里的老人,贸然动她,怕是会惊动太多人。”他想了想,“你去查查,上个月负责给潇湘馆送东西的是谁,还有,这纸是从哪家铺子买的。”
茗烟领命而去。宝玉则将那两张劣质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又在账册上做了标记,这才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窗外,月色已爬上枝头,洒下一地清辉,映得书房里的账册泛着淡淡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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