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的考房比县试时更显肃穆,三十间青砖瓦房沿中轴线排开,每间房门口都挂着块木牌,用朱砂写着考生编号。贾宝玉站在“丙字七号”房门口,指尖抚过门板上斑驳的刻痕——那是往届考生留下的印记,有的是潦草的“过”字,有的是小小的哭脸,还有人刻了句“苍天保佑”,笔画里满是焦灼。
“丙字七号,贾宝玉。”巡场官核对过名册,将一块刻着编号的木牌递给她,“进去吧,卯时开考,酉时收卷,中途不得离场。”
考房不大,一桌一椅一榻,墙角堆着半捆干柴,想来是夜里取暖用的。桌上铺着粗麻桌布,沾着点点墨渍,砚台里还残留着干涸的墨块,像块凝固的淤青。贾宝玉放下考篮,先将带来的油纸垫在桌上,再小心翼翼地取出笔墨——笔是黛玉亲手捆的狼毫,笔杆上缠着防滑的蓝布条;墨是去年在苏州买的松烟墨,据说“磨出来的墨色黑中泛青,写策论最显精神”。
他刚把墨条放进砚台,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这雨来得巧,既解了连日的燥热,又像给这场考试添了层朦胧的屏障,让考房里的寂静更显深沉。贾宝玉望着砚台里渐渐晕开的墨色,忽然想起黛玉送他出门时说的话:“别慌,就当是在书房里写策论,把你平日里想的都写出来就行。”
卯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巡场官的吆喝声穿透雨幕:“开考——”
第一张考卷被从窗口递进来,宣纸边缘有些潮湿,贾宝玉小心地抚平,见上面印着县试未考的“经义”题,共三道:“子曰学而时习之”“孟子曰老吾老”“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还好,不算偏。”贾宝玉松了口气,先从最熟悉的“学而时习之”入手。他没有急着下笔,而是在草稿纸上列下要点:先解“学”字,不仅是读书,更含“修身”之意;再释“习”字,不是简单的重复,是“温故而知新”的实践;最后落到“悦”上,说清“为何学而时习会悦”——因为每一次温习,都是与古人对话,与自己和解,这种通透带来的快乐,比任何外物都真切。
写到“和解”二字,他笔尖一顿,想起前几日在潇湘馆,黛玉指着他抄的《论语》说:“你总说‘学’是为了应付考试,其实孔子说的‘学’,是让咱们在道理里找安身立命的法子。”那时她正用银簪挑着灯花,火光在她眼里明明灭灭,“就像我读医书,不是为了当大夫,是想知道怎么能让自己少咳几声,不让你们担心——这也是‘学而时习’啊。”
贾宝玉笑了笑,将这段感悟化进文字里,说“习”并非苦役,是“于细微处求长进”,就像农人侍弄庄稼,每日浇水除草,看似重复,实则每一日都在靠近丰收。他引用《礼记·学记》里“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说“习”的过程也是“教”的过程——教自己认清不足,教自己与瑕疵共处,如此方能“悦”。
写完第一题,雨势渐大,考房里的光线暗了下来。贾宝玉点燃带来的油灯,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了桌角黛玉塞给他的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块杏仁酥,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每块上面都印着个小小的“囍”字——是前几日府里做喜饼剩下的馅料,黛玉说“讨个吉利”。
他掰了半块放进嘴里,甜香混着墨香漫开来,正好压下写经义的枯燥。第二题“老吾老”,他想起贾母总爱拉着他说家常,说一句“宝玉听着”就能讲半个时辰,从前觉得烦,现在却明白那是老人怕孤单;想起黛玉给她外祖母写信,每次都要问“夜里睡得好不好,胃口怎么样”,字里行间都是细碎的牵挂。
“老吾老,不只是给长辈添件棉衣、端碗热汤。”贾宝玉在草稿上写下,“是耐心听他们说重复的话,是记住他们没说出口的念想,是把他们的习惯变成自己的习惯——就像祖父总爱在饭后喝杯浓茶,父亲见了,会悄悄让小厮多备些龙井,这便是‘推己及人’的孝。”他怕说得太浅,又引了《孝经》里“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说清“孝”从来不是私德,能善待自家长辈的人,才会真心对待百姓,这正是读书人该有的底色。
写到申时,经义三题总算定稿。贾宝玉揉着发酸的手腕起身,在考房里踱了两圈。墙角的干柴堆得整整齐齐,他忽然想起巡场官说的“夜里若冷,可烧柴取暖”,又想起黛玉叮嘱“别靠火太近,小心把卷子烧了”,忍不住笑出声——她总是这样,把该想的都想到了。
酉时收卷的梆子声响起时,雨刚好停了。巡场官收走经义答卷,又递进来策论题,木牌上写着“论乡约与保甲”。贾宝玉望着这五个字,想起去年在乡下考察时见到的景象:李家庄的乡约是个老秀才,每日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讲“邻里互助”,谁家缺粮了,他带头捐;谁家孩子没人管,他领着去私塾念书,那村子里路不拾遗,比县城还太平;而隔壁的张村,保甲长是个地痞,整天就知道催缴赋税,村民见了他就躲,偷鸡摸狗的事从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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